小枇杷

　　十月中的榕江，气温已经开始变得凛冽了。路致远来的路上被冻得不轻，但从进到综合楼里，就感到空气热和不少，到了晁梦然的办公室里，暖气更是自门打开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疏松了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路致远庆幸自己没戴眼镜，否则在以后的一整个冬天里不得麻烦死。
　　正想着，身边的人把他往前轻轻一推，接着耳畔响起了他妈带着笑的声音：
　　“这真是太感谢您了，我们才到榕江来，远远上学的事不好办，要不是多亏了您，我还得多跑好几趟呢，真是麻烦您了……”
　　“致远妈妈您这就太客气了吧？我还要谢谢您呢，要不是您及时给我妈妈做急救，我妈妈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更得感谢您后续的照顾，心内科工作强度不小吧？您照顾还能那么用心，我妈老跟我提起您……”
　　路致远耳边听着两人的话音，一边在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一边用目光打量着他对面这个办公室里唯三的人，听他妈说好像是教导主任？不知道管理风格怎么样。
　　路岚又笑笑，柔柔和和地说：“职责所在，举手之劳而已。”
　　晁梦然翻了翻手上的资料，抬头看向路致远，弯了弯笑眯眯的眼睛：“哟，挺帅一小伙儿。就是听你妈说，成绩不是很理想？”
　　路致远收回心思，冲她露出了一个自认为羞涩的笑容，点了点头。
　　他有心在新环境给出一副乖巧礼貌的外壳，却忘了多年的习惯早已让他染上一身戾气。
　　晁梦然隔着眼镜片审视了一番，点头微笑不语。
　　路岚却有点着急：“这个，这孩子他就是成绩不行，但其他方面没多大问题的，晁老师，你看……”
　　“致远妈妈你不要担心，孩子正常入学是没问题的，只是我们学校教学进程和强度会比较高，以后孩子跟进学习进度可能就得多努把力了。”
　　“这个没问题的。”路岚一把把路致远推到身前，“他会努力的，绝对不给老师添乱。”
　　路致远就着路岚的动作微微躬了躬身子，又扬起那一副标准笑容：“老师好，我今后会努力学习的，还请老师放心。”
　　“好好好。”晁梦然依然笑眯眯的，看了眼手机，随即对路致远说：“你的新班级是三班，高二就在咱们这个楼上课，三班在一楼，我先带你去见你的班主任。”
　　晁梦然刚打开门，一道影子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滑了出去，路致远还没看清男的女的，晁梦然的声音就如同炸雷一般震碎了他的耳膜--
　　“赵怡戈！上课时间不在教室你想干嘛？偷听谁的墙角呢？！”
　　路致远愣了几秒，才想起来用手拍两下耳朵，确保自己听力无损，“牛逼啊……这就叫‘笑得越甜，喊得越远’吗？”
　　心里的小九九刚腹诽完，路致远面前已经又站了一个人了，于是旋即将表情恢复原样，又开始观察这位：米白的针织毛衣，玫粉色的坎肩，黑色的长裤，随便扎一起的头发……最关键的是，她不笑欸！
　　路致远顿觉来日之路光明灿烂，稍稍宽了宽心，眼前这位大概率就是他的班主任，看起来好像也是那种不管闲事，放养政策的绝佳领导，虽然这评估机制他自己都觉得扯。
　　“这就是你的班主任，韩彩芳老师，哦，也是你们班的数学老师。就让她带着你先熟悉环境吧。”
　　“好。”路致远觉得自己脸快笑麻了，跟着韩彩芳离开，留下他妈和晁梦然侃大山。
　　韩彩芳话不太多，只拣精要的说了说：“学校的这几栋楼里，咱们高二是综合楼，咱班就在一楼，吃饭放学什么的都方便点儿。餐厅分北厅和南厅，每厅各两层，虽然餐厅数量少，但是空间大，不用担心抢不到饭。公寓楼在北边，”韩彩芳给他指了个方向，“不过看你办的是走读，就不详细说了，以后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路致远连连点头。
　　韩彩芳递给他一张卡：“这是水卡，学校热水和直饮水什么的都是这张卡，吃饭不用饭卡，刷脸就行，这个服务绑定了吗？”
　　路致远点点头;“弄过了。”
　　“书本的话，我已经给你要齐了，你到时候到我办公室拿就行。剩下的规章制度什么的，一会儿你到班级里问班长要个小册子看看，不该做的事情别做。”
　　路致远听懂了话里的警告意味，端起一张低眉顺眼的笑脸，露出了一对标致的虎牙;“我知道了，老师。”
　　见事情交代的差不多，韩彩芳随口说道：“班里没老师，也不知道那群崽子会不会又热火朝天起来了。”随即带着路致远往教室走去。
　　而在这边，热火朝天的崽子们早已蠢蠢欲动，想要一睹转校生的芳容了。
　　“哎，老赵，你可说真的？新来的妹子真那么好看？”梁育辉挤过赵怡戈周围的一圈人，直接趴在了他的桌子上，瞪着两只眼睛问他。
　　“去去去！你不光是牛眼，你还是牛耳朵是吧？好看是不假，我什么时候说是妹子了？”
　　梁育辉悻悻地撇了撇嘴：“不是女生啊……”
　　李星瑶一把把他抗到一边儿去，顺手摸了摸头上的发夹，确认没乱，问赵怡戈：“男的？帅哥？高吗？白吗？什么型儿的？酷不酷？”
　　“啧！”赵怡戈摩梭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子，若有所思道：“包帅的老妹儿，比你一哥高那么一点儿吧，挺白，至于什么类型……可能有点儿酷？哎呀反正你们见到了就知道了！”
　　一旁的王东旭揶揄他：“也不知道你去那儿的作用是什么。”
　　赵怡戈回怼他：“你还是副班长呢你不是更容易打探消息么？你知道我听的是谁的墙角？那是晁梦然！你不怕她你去啊！”
　　王东旭撇撇嘴不理他，杨芯不以为意：“能有多帅？比得过程铭吗？”
　　周围乱嘈嘈的声音一下子下去了不少，赵怡戈张了张嘴，碍于发问的是他女神，还真把两人粗略比较了一番：“这怎么说呢……那转校生我也就看了一眼，不过很明显他跟那谁不是一挂的，新来的一看就不好惹，好吧他本来也不好惹，虽然长挺帅，但就让人觉得跟他说话得好好说，得客客气气的；程铭明显就是你们说那个清冷风嘛，俩人根本不一样。”
　　李星瑶摆摆手：”你怎么知道人家不好惹，少造谣啊！”
　　赵怡戈翻了个白眼给她：“我之前跟他一个初中的，忘啦？我以前因为我爸做生意在外地上过几年学。”
　　王东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那他是外地转过来的？”
　　“yes。”
　　“那他以前什么样啊？怎么不好惹了？”
　　赵怡戈摆出说书的架势，一板一眼地跟他们讲：“我跟他虽然初中没一个班过，但他是有名的校霸，大家都说哪个班的谁谁谁，打架斗殴，翻墙逃课什么的就老有他，后来好像被他妈管着，也不逃课了，但早退是常有的事，也还是打架，初三的时候我在他隔壁班，老见着他不是脸上有伤就是胳膊腿上几道口子。听说他还混社会，我就见过他在校园外跟一群一看就是混的人吃饭喝酒什么的……”
　　“记得人家这么多事，你还记得人家叫什么吗？”
　　赵怡戈一脸不屑：“我记他名字干什么？就记得好像姓路，叫路什么来着？路……”
　　“路致远，这就是咱班了，你坐在那个位置怎么样？”
　　“对对对！就叫路致远，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赵怡戈打着哈哈，突然发现身边一片寂静，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赵怡戈机械回头——所有人都已各自就位，只有他一腿翘在桌子上唾沫横飞张牙舞爪。
　　“……”
　　赵怡戈讪笑两声，如同电路接触不良的机器人，慢吞吞坐了下去。
　　下一秒所有人都觉得韩彩芳的眼神刀遍了整个三班，接着就响起了如同天雷般的惩罚：“所有人今天中午加一张数学练习，一会儿课代表会发下去，赵怡戈三张。”
　　“？！”
　　跟在韩彩芳身后的路致远闲看热闹，隐约听见了除被罚三张那个之外的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憋笑出了声，也注意到了不少往他这儿看的异样目光。
　　韩彩芳咳了一声，开始介绍起他：“这是咱们班新转来的同学，以后大家就一块儿学习生活了，都好好相处。路同学，你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路致远点点头：“大家好，我叫路致远，道路的路，宁静致远的致远。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包容。”
　　教室里瞬间沸反盈天：“芜湖——！”“好帅啊！”“咱班要出校草了！”“看起来很好相处啊？”
　　韩彩芳一阵无奈：“行了行了！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人家刚来就看到你们这副没出息样儿，别被你们吓死。”
　　众人都哄笑起来。
　　路致远低头笑笑，之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不过这个班的同学显然是太热情了。
　　“行了，都赶紧学习，手头的题都做完了？要不要再给你们发几套？”
　　全班异口同声：“不要！”
　　“行，那你就先坐那里吧，那个位置可能太靠后了，不过很快会再调的。”
　　路致远看了看韩彩芳指着的那个位置，确实是最后一排——那好像连一排都算不上。他大致瞄了一眼，全班分作六列，每两列并在一起，一列七个人，但班里好像有四十三个人，因为最东边那一列末尾还坐了一个人。那人低着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好像在写数学题，看起来很专注，仿佛沉浸其中，对他桌子范围之外的任何事都不闻不问。
　　其实就在路致远刚刚踏入教室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人，那个人那么安静，既没有参与到那一大群人中去，在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仿佛枯燥的做题过程中片刻放松。
　　现在路致远再看向他，依然只能看见笔直的身姿和乌黑的发顶，但他莫名觉得这人一定长得不差，反正长着一张他想不到的脸，他有点好奇。
　　“老师，我是坐那里吗？”路致远指了指那个人身边。
　　“哦，不是。是程铭对面。”
　　原来他叫程铭……程铭对面？
　　路致远拉回思绪，试图理解“对面”这个词的含义。接着他就看到了最西边那一列的最后一个位置，和那个位置前面坐的人，被罚三张的那个——路致远目前只能这么称呼他。
　　被罚三张那个听见韩彩芳的话，脸上突然显出一种万念俱灰的表情，虽然这么形容有点夸张，但路致远还是表示不理解：他怎么了？
　　此刻赵怡戈只觉得自己今天水逆，后悔出门前没有踩上一坨狗屎来平衡平衡运气：任谁也不想和成天打架斗殴的混混坐一起啊！
　　然而“混混”此刻已经拎着书包从讲台上下来了，直奔赵怡戈——后面的位置。
　　就这样，6×7的排法，再加上后面轴对称坐着的那两位，看起来也算是整齐有序，韩彩芳满意地走了。
　　路致远前面那位忽然一个突脸到他眼前，恐怖效果堪比路致远潜水的□□群里发出的恶搞视频。路致远心下一阵烦躁，眉眼间散发出一阵阵戾气。
　　“有事儿？”
　　赵怡戈看见他明显不爽的脸色，张了张嘴又僵在那儿了。他本来是想跟这位“校霸”打个招呼，方便日后处好关系，但现在看来，或许没有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
　　见对方半天不说话，路致远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语气平和地又问了他一遍：“有什么事吗？”
　　“啊？”
　　赵怡戈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否则一个人的表情怎么会转变得如此之快？
　　路致远此刻很有耐心：“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噢噢噢”，赵怡戈终于缓过神，问出了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你还记得我吗？”
　　“？”
　　话出口赵怡戈就觉得自己真是闲的蛋疼才会想着来找路致远聊天，这特么都是些什么问题啊！
　　这边路致远好整以暇地看着“被罚三张”，如实回答：“不记得了。我们曾经见过？”反正他是不觉得在榕江还能碰见什么老熟人。
　　赵怡戈现在只想结束这尴尬的对话，于是挂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没有，今天第一次见面。路同学你好，我叫赵怡戈，今后请不要关照。”说完便光速回头，估计是想要给他桌子上的练习卷再来一张突脸。
　　路致远莫名其妙，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一个头上别着各式各样的卡子的女生过来跟他说话，他才明白万恶之源就来自他面前那位“被罚三张”。于是在赵怡戈“鬼混”回来后，路致远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张笑脸——赵怡戈不明所以，心里隐隐有点发毛：“同学……远哥！哈哈……有什么事吗？”
　　路致远此时“和蔼可亲”：
　　“听说你到处跟别人说我是校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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