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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之海
“那是多么大的一条鱼啊……我老头子这辈子没见过……有了它,阿花的学费就凑齐了……想的什么?我能想什么……我只是不想死……我还有阿花……阿花……”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老人声音微弱了下去,在眼睛闭上的那刻化成一团蓝色的絮状物。
他像玫瑰一样绽开飘散成无数光点,没入这无边之海,也流入宁遇手中。
宁遇轻轻垂眼,轻柔地拨动这些光点。
他很想听完这个充满冒险与风浪的故事,可是老人的“能量”只够走到这里了。
永不停息的船桨一下一下搅动着海水,行驶在着无边之海——事实上,它的名字是亡灵之海。
人死后或许真有灵魂,他们会来到这里,漂泊在这里。
没有依附的肉/体和物质的支撑,只剩下他们最原本的七情六欲——这就是“能量”。
亡灵之海会源源不断地汲取吮吸,直到他们能量耗尽重入轮回。
而宁遇则是接引他们。
或许有的灵魂执念太深,不愿离去。
他们会去往一片可以停留栖息的地方——他们称为生灵岛。
朦胧的迷雾中出现灯光,欢笑的声音伴着船桨拍打的响动。
宁遇靠岸停船,踩上温软的沙滩。
“哟,我们大忙人终于肯上岸了。”一道懒散的声音穿透所有嘈杂而来。
阳子义亮黄色的短发在灰蒙的天下格外亮眼,“安迪,给我们小岛主来一杯死亡之吻,记你账上。”
他耳上一排耳钉反光,随着酒杯一起摇晃,眉骨一枚银色十字架眉钉,眼里满是调笑,容颜比配饰更闪亮。
“呸,又拿我做人情。”被叫作安迪的男人端着几个小巧的托盘在桌椅间穿梭着,“不过岛主,我倒很愿意送您一杯。”
宁遇神情放松,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阳子义三两步把他拽到一张桌前坐下,有一下没一下转动着左耳上一枚耳钉。
在安迪把托盘放下前他抢先拿走上面的杯子,稍微举高笑着对他示意,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仰头灌了一大口。
“嘿,阳子义,脸呢?喝不起别喝,这是我送给我们岛主大人的。”
宁遇轻笑着挡住佯怒的安迪,阳子义在他背后动作夸张地摆弄酒杯,极尽挑衅。
在安迪倾身准备给阳子义一个教训前宁遇顺势递出一枚蓝色珠子。
他一下就忽略掉这抢酒的流氓了,眼睛发亮恭恭敬敬地捧着转身回去。
阳子义还在叫嚣着:“这就走啦?这就走啦?啧啧啧,真是贪钱好利的黑心老板。”
随即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瘫软在靠椅上,任由倾斜的酒水流入脖颈。
看着他这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样子,宁遇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来到生灵岛的灵魂都有些放不下的牵挂,有人为事业,有人为爱,而阳子义不同。
他接到阳子义时有一瞬读到过他的想法,只有密密麻麻的“我不想死”。
后来他也问过他,张扬的青年跳上幻化的桃树,看着满城灯光闪烁,眉眼弯弯,反问他这红尘可舍得。
宁遇拿走阳子义手上见了底的酒杯,睁圆乌黑黑的双眼向他摊开手,微微偏了偏头示意他把东西拿来。
阳子义看都不看甩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你的《船夫回忆录》,我可记着呢。”
宁遇小心翼翼地接过,打算把今天听到的故事记录下来。
阳子义仍在喋喋不休:“诶,他们还的叫你岛主,你每天把自己活得像个船夫,整天在海上漂啊漂啊,为何渡他不渡我啊……”
宁遇忍了一下,又忍了一下,忍不住停下笔:
“这个不好听。”
“?”
“不叫《船夫回忆录》。”
“……”
“换一个。”
刚好这时安迪回来了,解救了难得无语的阳子义。
“来,多谢小岛主赐的新品,第一杯送你尝个新鲜。”
安迪轻轻放下一个敦厚粗陶杯,杯里是淡蓝色的液体,点缀着几片像小船一样的薄荷,让人联想到大海的气息。
阳子义直接拿起来喝了一口:“诶?热的?”
宁遇笑着挡着安迪要打他的手:“嗯,是个热心又爽朗的老人家。”
“怎么样?您要是喝着还好,我下午就去找花姐取个名儿,明天就挂牌上新了。”
宁遇顿了顿,张口几次,斟酌着说:“那是花姐的爷爷。”
这下连阳子义都沉默了。
这片亡灵之海超脱于一切空间与时间,每一个世界灵魂都可能在任何时间来到这里。
有的灵魂的执念是某个人,他会在这里一直等,等那个灵魂到来,这场等待常常无疾而终。
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之前就来过,也不知道他能否撑过亡灵之海的侵蚀。
花姐已经等她爷爷等了十几年了,而他爷爷刚刚入了轮回。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吗?
告诉她这些年已经是空等,还是让她继续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灵魂?
“啾。”一个毛茸茸的头从宁遇袖子里钻出来,打破了这沉重的氛围。
“嘿,小黑,又在偷懒,被我抓住了吧。”阳子义一把把白色小鸟揪出来,毫无章法地揉捏着。
宁遇听着小黑变得凄厉的叫声轻轻把它拢了回来:“好了,别欺负小黑了,它刚刚睡醒,有新的灵魂来了,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马上逃离阳子义的碎碎念念。
然后,宁遇看着面前的三层豪华大游轮沉默了。
好,阳子义,你很好。
亡灵之海唯一能存在的是能量,包括灵魂也是依附于能量存在,连他的船也是。
这些能量能变化成任何东西,所以改变个外形完全没有问题。
自从来了几个放不下一生事业的科研大佬,研制出来提取海水中能量的方法,生灵岛就变得跟真实世界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大家依旧按照着原来的生活方式,每个月用一定额度的能量,平凡又普通地生活着。
宁遇到底不适应这奢靡的作风,挥手把船变回原样,慢慢地驶向另一方。
这次接的是一个沙场战死的小士兵,他还是个13岁的孩子。他想再见一眼他的妹妹,凭借这份执念,宁遇成功把他送到了对岸。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如果你见到我们的小将军,请告诉他,他是世界是最温柔的人,我永远忠于他。”
宁遇答应了,把这个承诺记在了自己的小本本上,转身去接下一个灵魂。
这次的灵魂很奇怪,他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凭借轮廓大概推出这是一个身量很高的男性。
他走到他面前,轻声说:“先生,我们该走了。”
他没有说去哪,也没解释为什么,来这的灵魂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但“他”没有动。
宁遇想了想,以为“他”不喜欢这船,以前也有这种情况,于是挥手变出了一艘精致的花船。
“他”还是沉默着。
宁遇闭了闭眼,下定决心似的一挥手。
眼前赫然是一艘三层豪华游轮,正是阳子义变的那艘。
虽然“他”一直没有任何表示,但宁遇仿佛读出了一种震惊与无语。
宁遇轻轻摸了摸鼻子,那还能怎么样嘛,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什么。
又变了好几次,终于在变出一叶乌篷船时“他”动了。
“他”迅速上了船,头偏向一边,好像在找什么。
宁遇慢慢控制着船往前走,感受着“他”的情感流入心脏。
很奇怪,这份情感感觉很沉重,很沉重,但他没能马上辨别出是什么。
他突然想偷偷吸一口,反正他是个拙劣的容器,不能自己产生情感。
偷偷吸一口然后再还回去,他之前也干过。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确实这么干了。
排山倒海的能量向他涌来——是情而非欲。一般来说,宁遇感受的更多的是六欲而非七情。
人的欲望是无尽的,显得感情不那么重要。
而“他”身上滚滚涌入亡灵之海的,是纯粹的情感。
宁遇所能承受的能量达到了极限,而传输仍没有任何消减,不断汇聚,填充,直到——
他、被、撑、爆、了!
灵魂会再死一次吗?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宁遇却轻轻笑了。
这份他没读懂的情感,是爱啊。能体验一次这样深沉的爱,也算值得了,尽管不是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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