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

　　直到坐在逢春楼里，白杌冥才堪堪敢放下点心来，虽说此处仍属于天玉镇，但离天云宗宗门已有不少距离，即使他师尊再是快马加鞭，也难以追上他。

　　白杌冥为了这番出逃不可谓不煞费苦心，先前几次三番想偷偷溜出宗门，皆是在被师尊堵在山门口，任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师尊也不肯退后半步。至于师尊借所谓的“江湖险恶“来拦着他离宗查询当年父母双亡的真相，白杌冥是不太相信的。

　　这下好了，总算是没人能再挡着他了，想他师尊也没办法凭空出现把他抓回去。
　　上二楼寻了个凭栏的茶座，搁下佩剑“宁为”，白杌冥终于得歇微微喘气平复气息，留个耳朵听着楼下说书先生指点江山。

　　墨色无袖交领长衫里，穿着白色长袖交领短衫，腰间白色绣黑纹腰带上挂着白玉色长剑宁为，手腕系着妖兽皮制成的仓黑护腕，不少茶楼的男男女女都悄悄打量着这个风神俊朗的少年人。

　　“话说各位客官都知道，我们这天玉镇得名的由来，是传闻那女娲补天时留一奇玉藏于此处，若有人偶而得之便能拥有通天彻地之能，虽说这传闻流传了这么多年也没人能证实，春去秋来，每年还是有那么两三个人来此处寻宝，只不过往往都败兴而归。“

　　这些个陈词滥调，天玉镇，天云宗的人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就在白杌冥漫不经心喝茶时，二楼不远处的茶座忽然有人扬声：“老人家，您这些话来来回回说都叫人听腻味了，我听闻，近来江湖上关于这奇玉又有新的传闻，不如您开金口给我们讲讲？“

　　说话的人咬字听得与天玉镇本地人有些出入，天玉镇居北方，讲话大都字正腔圆些，这人却是每个字都带些软，每句话结束都拖个尾巴，一听便是南方人，只不过声音倒不娘气，反而能听出些随性。

　　白杌冥只悄悄辨别了下那声音的特征，没有转头看那说话之人的样貌，而是将头探出些栏杆，向楼下那说书先生的坐席看去，一眼望到了那立在老先生身边的旗子，除开写了“江湖百晓“四个大字外，旗杆顶上还系了红飘带。

　　逢春楼离天云宗甚远，此处人流自是比不上天云宗脚下多，又由于靠近山林，一年某些时节称得上是人烟稀少，但逢春楼一个小小茶馆却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从未止歇，便是因为在暗地里做情报生意。说来也怪，没人知晓这茶馆老板是何方神圣，出手的情报竟常常是世家大族都难以探寻的隐逸秘闻或宝藏消息，往日也有人对这逢春楼起过歹念，最后竟都是没个好下场。

　　此地买卖情报的规矩也是有趣，每日说书人的旗子上若是挂了红飘带，那么今日便有情报要卖，且这情报是什么也会由说书人在说书过程暗暗透露，有人想买，便拿个黑布袋系上红绳子，将钱在里面装好放在茶座朝南桌角，自有人来收，若是价钱合适，便呈上情报，若价钱不和老板心意，便原样退回，而这“合适“”合心意“全由老板一人说了算，中间由多少盈余难以估量。

　　更可气的是，情报若是当天放出却卖不出去，就直接销毁再不出手，任你开天价也没得转圜，能否赶上所求情报要么每日蹲守，要么碰运气。大概也是由此，才起了“逢春“为名，偏有人来时逢春，偏有人来时不逢春。

　　“啊哈哈，年轻人爱听新鲜事，那我就讲讲今日江湖上新有的传闻。各位皆知天玉镇有奇玉藏身，但鲜有人知道，这奇玉曾在补天过程中碎裂出碎片，散落天地各处，自古至今，不断有人发现新的奇玉碎片，虽是碎片，其中所含力量也不容小觑，据说江湖上便有世家大族是靠这奇玉力量发家的。“
　　来了。

　　白杌冥倒是运气好，一来便碰上想要的情报。他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父母宗门上下阖宗惨死的真相，今日终于查出些蛛丝马迹，似乎与那所谓奇玉有关。然而在天云宗天玉镇生活二十多年，白杌冥很清楚这里没有什么所谓奇玉，即使有，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因此便将目光投向了传闻里的“奇玉碎片“上。早些日子查得逢春楼要卖有关情报，紧赶慢赶终于被他赶上了。

　　白杌冥掏出个黑布红绳袋子放在桌子朝南一角，里面几乎装着他大半家当，毕竟早先便听闻逢春楼要价漫天高，他几乎是把能换成银子的东西都当了。

　　茶楼小厮来取走钱袋时，白杌冥观察到二楼不远处似乎还有另一个人桌子上也摆了钱袋子，坐的位置挂了帘子看不大清楚，但看方向就是方才开口的南方男子，便兀自紧张了下，也不知二人谁开价更高。

　　哪知没过几时，伙计便将钱袋拿回来，且是一手拿一个，分明是自己和那男子都被拒绝了。将钱袋还回给白杌冥，伙计便安静地站在一旁，准备着送客或是等白杌冥出更高价钱。

　　白杌冥没料到饶是他凑了这许多钱，依旧买不起这份情报。

　　可是茶馆老板再漫天要价，也当是在这情报本身的价值上有所涨浮，不应开出个过于物理的数目，若是这份情报当真价值超乎白杌冥的预料，是否意味着此去一行要更加难以预料？

　　白杌冥正思索着，转头发现那位南方男子从茶桌起身，似乎是要向自己走来，掀开了围挡的帘子。
　　后来的那么多日日夜夜，憾悔恨憎，白杌冥总是时不时回忆今日初遇，那一方布帘掀开后，向自己走来的南方人。

　　不同于北地以布衣为主，这南方男子浑身所穿皆是薄棉和长纱，青色里衣淡雅，蓝色外衫沉静，搭起来却透出一股子风骚意味，本是一副招摇样，可再看这衣服主人的脸，眼尾上挑，内眼角颇有些张开，唇角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故意的就没晾下去过，比狐狸还要狐狸，眉眼间却不含情，只蕴着一丝戏谑，手指一把折扇在身前，活脱脱将浪荡公子是什么样展现到了极致，比较下来，竟衬得衣服有些素净了。

　　不知怎得，白杌冥初见此人，便觉得心下稍有异样。

　　“这位公子，在下柳敛易，方才见公子似乎没带够银两，被这狮子大开口的逢春楼给拒了，在下或许能出点力，为公子排忧解难。”

　　柳敛易，留恋意，好一派南方韵味。

　　白杌冥未置可否，也不礼尚往来报上自己的名号，只是挑眉反问：“这位公子说的好像只有我一人遇上难处了一样，你不也是没钱？何必来装阔气。“

　　柳敛易被呛声也不恼，嘴角更弯道：“公子说的对，是在下说不出好话，那不知公子可愿和我同出资买下这情报？”

　　没等白杌冥回答，一旁站着的伙计开口。

　　“这位柳公子，我们这茶馆还没有两个人合买一份情报的先例，况且，二位的银两加起来，恐怕依旧是不够用的。”

　　两人闻言皆是皱眉，既是思索眼前银两不够的难题，也是暗自揣量这个几乎是惊天高价背后所代表的深意，这份情报当真值这么多钱？

　　半晌，白杌冥开口：“店家，你们这情报的价格是否有些虚高了？就是再怎么珍稀，两个人的钱袋子加起来也理应足够了。劳烦您向茶馆老板通报一声，看看能否通融？”

　　说是通融，其实就是砍价。

　　伙计犹豫了一下，说：“按本店规矩，这价钱是商量不得的，老板现下也并不在此处，我就是想替您说情也寻不到。。。”

　　“我做主，两人的钱加起来，这情报便卖给他们。”
　　突然插话的是方才在楼下的说书先生，这会收了旗子，上楼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看着这边三人。

　　白杌冥和柳敛易都是疑惑，这个说书先生有什么身份能决定情报价钱？

　　“老先生，幸会，不知您方才说的话能否当真？您是这。。。茶馆老板吗？”柳敛易收起折扇，拱手行了个礼问道。

　　那说书老人摆摆手：“言重了言重了，不过是个替人管事的。今日看在天云宗白公子的份上，老东西我做回主，二位若是肯合出资，我便将情报出手。“

　　柳敛易像是刚知道白杌冥的身份，转头笑着打量白杌冥：“原来这位就是天云宗巳常峰峰主修螣京的高徒，白杌冥白公子，百闻不如一见，今日有幸相会，白公子果真是气宇轩昂仪表不凡。“

　　白杌冥没理会，这人一靠近一出声就莫名让他有些不舒服，便自顾自和那说书先生交谈：“如此，便谢过先生了。“说完兀自向柳敛易摊手，示意他把钱袋子交出来。

　　柳敛易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将钱袋放在白杌冥手上，后者掂量下重量，大概是自己出资的两倍有余。。。。傻大款，竟让他占上这个便宜了。

　　说书先生接过二人钱袋，从衣襟处掏出一张小纸，白杌冥正要接过，“撕拉“一声，那纸竟被说书先生撕成了两半。

　　“二位公子既然是一人出了一半银两，那情报也合该一人一半，不知二位公子要选哪一半？“

　　两人皆没想到情报竟是这么给，但纸已经撕开了，也不好明抢，只好一人一半。

　　柳敛易接过左手那张，白杌冥接过右手那张，说书先生和伙计退下，留二人独自商讨。

　　白杌冥手上那张写着句谶语，“玉来，寰林有缘“，寰林倒是好找，全速御剑离此处约一日半的路程，但是这玉，恐怕得在上半张的情报里找，

　　“我这上面写着‘天定，渊水得石’，渊水阁我知道，此处有名的赌场，但在下初来宝地，不通方位，还烦请白公子引路。”柳敛易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将他那一半给白杌冥看，渊水，大概是指天玉镇的拍卖行渊水阁。

　　白杌冥想着把自己的也分享出来，对方却摆摆手，。 “哎，不急，这谶语就是要一句一句看，否则就失了玄机。”

　　真是不知道哪来的鬼规矩。

　　白杌冥懒得扯皮，佩上“宁为”示意对方跟上，却没有思虑到，自己怎么丝毫和对方分道扬镳的想法。

　　渊水阁前，来来往往的人大多是富豪商贾，仙家名门，亦有穿着身黑不愿让人知晓身份的，但总归，有钱，或有奇物，只有出示钱物经过查验才有资格进入，

　　然而白杌冥已经把大半身家拿来买情报了，哪来的闲钱？再看一旁站着的柳敛易。。。悠哉悠哉闪着他拿破扇子，象是准备看白杌冥要怎么办，看着让白杌冥莫名火大。

　　白杌冥皱眉道：“此处便是渊水阁，穷人止步，我反正是一分钱没有了，不知柳公子打算怎么进去？难道是在这扇扇子将门口守备都扇出风寒？”

　　柳敛易听了这话笑出声，收起折扇走到渊水阁守备跟前，将那扇柄展示了一番，守备竟然就拱手让开路了。

　　“走吧，白公子，虽然我这扇子不能将守备扇出病来，但让他们放我们进去还是可以的。”

　　白杌冥跟着柳敛易，心下有些警惕，但碍于才受了人家恩惠也不好表现出来，便试探说：“柳公子这身衣服看起来不想北地人会穿的，不知道来天玉镇是为了找什么？我记得奇玉的传闻在南方似乎不是很盛行，”

　　“哎呀，我以为白公子是视名门权贵如无物，现在看来，白公子原来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柳敛易突然停下脚步开口，转头带着讶然地眼神看向白杌冥。

　　白杌冥心下疑惑：“抱歉，对南方的世家大族不太熟悉，请问尊家是。。。”

　　“湓江柳家。”

　　北地多世家宗门，各派林立，相互间有合作牵制，然而南方的修仙势力几乎全被这湓江柳家掌控，江湖有称“柳方为南”，就是说只要是踏入南方地界，便是踏足柳家势力范围，少有几个小门小户，也不过是在柳家的阴霾下苟且偷生罢了。

　　而湓江柳家能如此霸道，自然是有强横实力，柳家每代家主都是当世豪杰，实力超群，然而如同诅咒一般，下一代家族青年无论人数几何，都会离奇地逐渐死得只剩一个，最后存活的那个人便成为下一位柳家家主。

　　原来是这个柳。

　　见白杌冥反应过来，柳敛易继续开口：“我来北方就是为了寻找其余碎片，想必白公子也听说过柳家没一代只能活一个的传闻，我要这奇玉也是求个傍身之物。只是。。。”

　　白杌冥问：“只是什么？”

　　柳敛易拿折扇敲了敲额角，似是有些为难：“我这扇子是用来证明身份的，能将你我二人带入渊水跟，但我现下也没有多余银两，待会若是所寻之物在拍品里面，恐怕还要你我二人随机应变。“

　　白杌冥有些不相信：“堂堂湓江柳家的人，竟然会缺银子？“

　　柳敛易摇着折扇回答：“堂堂天云宗修螣京的徒弟不也是缺银子？“

　　白杌冥被反噎到，他师尊虽然闻名天下，但终究是个修仙的，不管俗事，白杌冥本人也只不过是个弟子，哪来那么多钱，便问：“那待会该怎么办？你是柳家人，渊水阁就不能看在你的面子上记账？”

　　柳敛易摇摇头说：“随机应变。”

　　白杌冥也没有其他法子，自己本就是偷偷跑出来的，总不能现在回宗门和掌门要钱。

　　柳敛易带着白杌冥来到雅间，看着拍品一个个上拍又被买走，但并不知道哪个是谶语所指的奇石。

　　这时，拍卖台抬上了一个巨石，通体黑色，白杌冥方见到这巨石便心下一动，冥冥中有股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奇石。

　　拍卖的伙计在台上说道：“最后一件拍品也是我们这家渊水阁的传统了，有关明细诸位在拍卖卷的最后便能看到，一盏茶时间，若是无人认领，今日拍卖便结束。“

　　这边二人翻开卷轴，原来天玉镇的渊水阁成立之时，工人在打地基过程中挖到了这块巨石，并且无论使出千般力气也挪不动这块巨石，可地基不打又不行，当时渊水阁阁主便听从某个云游仙人的话，夜半三更和这石头立了个什么契约，答应用渊水阁的势力帮巨石找到有缘人，而巨石需要保此处渊水阁平安，后来这巨石便能移动了，更神奇的是巨石只能在渊水阁内搬动，一出渊水阁便立刻重逾百吨，而此处渊水阁自成立以来也当真没出过什么大灾祸。

　　柳敛易和白杌冥对视一眼，心下已有了数目，这巨石大概就是谶语所指的天定之石，但是怎么才算有缘呢？总不能突然告诉店家我和这石头有缘，然后堂而皇之地拿走？

　　白杌冥突然道：“我去，我应当有办法。“说完正要走出雅间，柳敛易拽住他说：”我同你一道。“

　　白杌冥身后跟着柳敛易，二人带着遮蔽面容的黑色垂纱斗笠走到巨石旁边，白杌冥抬手运转灵力，抚上巨石，霎时，巨石突然开裂，从裂缝中透出如呼吸般明灭的亮光，白杌冥用力一推，石块便碎裂一地，只剩一个金黄色闪着光的小球悬浮在空中，一看便非凡物。

　　拍卖行的伙计似乎也没料想到真有人与这石头有缘，愣了一会说：“竟真的有所谓的有缘人。。。也好，两位公子，这奇石既与你们有缘，那便卖给你们吧，共需白银三万两，不知是哪位付账？”

　　“三万两！不是说有缘人得之吗？怎么还要银两？况且方才那拍卖卷轴上可没有写这石头的价格，你岂不是坐地起价？”白杌冥被这狮子大开口给气到了，他方才分明看见这个拍卖的伙计本来一脸毫无料想的样子，眼睛在漂浮的金色小球和二人间转了几转后才说报价三万，定是看出这球大有来头且他们二人有些身家才起了宰人的心思。

　　该如何是好。。。

　　柳敛易突然道：“欸，好吧，我湓江柳家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白公子，将这球拿着吧，你我二人只能随机应变了。”

　　白杌冥搞不清柳敛易要干什么，方才不是说没钱吗？而且说随机应变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将那小球拿走。

　　谁知白杌冥刚碰到那小球。。。

　　“白杌冥你先走！我柳敛易定会帮你拖住他们！”柳敛易突然大喝一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