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之外

　　00
　　我爱你，自始至终。
　　01
　　“对于所爱，不说永远，只说珍惜，因为永远太远，而我的珍惜可以直至生命尽头。”
　　02
　　结束查房，我动身前往我们约定的地点。
　　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来到疗养院三个周，没做出什么成就，先谈了一段恋爱，对象是我的病人。
　　这很奇怪，一个研究疯子并试图矫正他们的人却和一个疯子谈恋爱。同僚们都用看病人的的眼光看我，大抵是在盘算着哪天把我送去电疗。
　　但我并不觉得我的病人们是疯子，他们只是有自己看待世界的方法，当然我也不是疯子。
　　我来到疗养院外的紫藤萝长廊，我的爱人在那里等着我。转过一个弯，我看见了他半身隐在花中，垂头静立着。他的白色衬衫半敞，右手插在军绿色的西裤兜里，腰挺得笔直。
　　他是那样的美丽。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像是春日的积雪消融，清晨的牵牛花开，而我看见他朝我微笑，招呼我过去。我听见他用提琴般的嗓音呼唤我，于是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像是迷醉于玫瑰的蝴蝶。
　　03
　　我应该送他一束玫瑰。
　　浪漫的会面结束后，回到单人寝室的我十分懊恼，无奈疗养院离市区太远，对人员的进出管控又十分严格，自从我来到这里任职竟是一次也没有踏出过疗养院的范围，这个念头便也没能变现。其实从我甫一见到他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了，就好像大脑中有一个开关，一看见辛曙安，它就“啪”得一下打开。
　　我一定要送他一束玫瑰。
　　但在此之前，我要解决我眼前更紧迫的问题——我的父亲要来看我。苏大博士是疗养院的院长（当然我不是靠关系进来的），但他常年在外做研究，研究一种由他发现的精神疾病：艾克拉辛病，又名穿越者症候。艾克拉辛·苏博士在20年前发现的这种病最大的特征就是妄想，但它被独立成一种全新的疾病的原因是每一名患者的妄想都会形成相对完整的体系，无论是社会的状态，还是个人的经历，甚至是全新的语言体系和完整的历史脉络，都涵盖在内，十分详细而且多数逻辑自洽，还出现过毫无交集的患者之间却有着相似的世界架构，就好像他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中。于是，这个病被赋予了更加形象的名字——穿越者症候群。
　　父亲他之前一直在外国做研究，研究病因——仍是一个未解之谜，几乎是毫无头绪，不知道为何突然回国，指名道姓地要来看望我。
　　时间到了六点半，我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了房门。果不其然，父亲已站在了门外。父亲是一个一丝不苟，日程表精确到到秒的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控制欲也与日俱增。但今天的父亲有些一反常态的狼狈，他风尘仆仆，衣衫凌乱，见我出门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仔细打量了我一会，又看了看表，转头就走：“三天后的这个时间再来找我。”
　　04
　　昨晚睡得很不好，总有一些模糊的色块在眼前闪过。我早上起的晚了些，但仍强打精神去工作。但是一想到与恋人的约定，我又充满了力量。有所期待，时间便过的很快，下午四点如约而至，我去找他。
　　辛曙安仍站在长廊中，但是今天拿了一本书，我来之前，他便站在暖煦的阳光中读书。
　　我们一起漫步在长廊中。
　　初夏的下午，太阳已经些许西斜，但余威不减。日光极其耀眼，长廊中却称得上昏暗。辛曙安的脸上花影斑驳，显得不甚真实。
　　他说：“我为什么不是我呢？“
　　这大概就是他最像精神病人的方面了。作为患者，他比我的同事情绪还稳定。辛曙安不像其他的“穿越者”，分不清现实与幻想,他只是很沉默，并问一些意义不明的问题。但是他的识子波动值却明明白白的说明他是一名“穿越者”症候群的晚期患者。
　　我猜测他是在寻求认同，一个自己“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认同，于是我回答他：”对意义的追问就证明着你的存在，联系构成你的存在，你就是你，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这大抵是从课本上学来的答案，但辛曙安看起来不甚满意，摆了摆手（奇怪，他的手里之前是不是拿着什么），或许我应该直白地表达爱慕，而不是扯些有的没的。
　　走到紫藤萝长廊的尽头，我们的会面时间也就结束了，夕阳透过花架，形成明暗的两部分。
　　我们在夕阳与花的簇拥之下拥抱。
　　“你想要一束玫瑰吗，苏艾。“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05
　　眼前是一片玫瑰花田，花枝摇曳着，却没有风。
　　我很清醒地知道这是梦。
　　我迈开脚往前，玫瑰们就自动为我让开了一条路。当我回过头去，那条走过的小径已经消失不见。
　　梦里没有时间概念，我好像跋涉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来到花园的边缘，那像是一张图片与它所存在的世界一般，向外看，便离开了画中世界。我探出头去，却忽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眼，拉回了花田中。但我还是瞥到了，在我的脚底下，花田的下方，是一片天空。
　　06
　　今天我没能和辛曙安约会，因为识子波动监测器在昨晚十二点时报警了，而我的房间处于异常磁场的中心。
　　头涨的厉害，走路都摇摇晃晃，我只有轻微的近视，今天没戴眼镜，却连近处的人脸都看不清，耳朵里好像有发动机的嗡鸣。我勉强来到父亲的办公室外，敲了三下，便推门而入，父亲已然在等候我了。
　　他又一次打破了他的标准，提前一天找了我。
　　父亲示意我坐下，神情严肃：“你还记得‘小安’吗？”
　　“小安？您是说我们还住在西澜时的邻居家的孩子吗？”我很疑惑他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父亲不是一个念旧的人，更何况是一个对他来说毫无价值的邻居家的小孩。
　　父亲沉默，好像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半晌，他又问：“你最近见过他吗？”
　　“最近？怎么可能，我连他长大后的样子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见过他。”
　　父亲紧紧的盯着我，好像要从我的表情和语言中找出什么破绽：“你最近在和什么人见面，每天下午。”
　　“辛曙安啊，我新交的恋人。”
　　父亲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如择人而噬的恶鬼，咬肌高高隆起。他瞪着我，吼道：“别再去找那个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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