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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裂痕
“主在彼方,光耀不灭。”
守夜的使女朝茉伦轻轻颔首,替她推开沉重的殿门。
茉伦低下头,手搭上胸前的银质吊坠,“神恩永照。”
门廊昏暗依旧,烛火透过厚重壁龛的缝隙投下点点光斑。她熟练地掀开兜帽,在烛台后方的隐匿之处摸索出那块早已被时光打磨光滑的木质挂坠。
那是七岁那年带她学习祷文的神使送的。“茉伦,把这挂在心口,主会听见你的祷告。”
那时她还年幼天真,总爱问一些不合神意的问题。“要是我许愿的事情不成呢?”
老神使总是耐心地包容她不敬的言语,握住她的手,笑得温柔,眼角的细纹柔柔地堆叠起来:“那说明主另有安排。茉伦,祂一直在彼方。”
第一次成功诵出祷文的傍晚,茉伦求着神使让自己爬上教廷大殿的石阶,她想看清主到底长什么样。
祝祷石台上,神使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对着无脸神像沉默地站了很久,“祂是风,是晨曦,是天上星。祂永远在你心底最柔软、最渴望靠近的地方。”
茉伦也学着她的样子,在祝祷时把吊坠贴在心口,让体温渗入木头,好让主能透过心脏跳动的频率,听见她的声音。
但如今茉伦再碰这吊坠,只剩下冰凉残木和不敢出口的名字。
她本应该把它丢入教廷不灭的圣火里,如同教廷审判所要求那样,让那位“私藏异教残页”的神使彻底消失,可茉伦始终没舍得。
哪怕那位神使的名字早在十年前就被从教廷卷宗上抹去,圣火将她的遗物焚尽,而她的灵魂永生永世都将流放在大陆之外。
茉伦指腹蹭过圣剑剑柄处凹陷的刻纹,她能想象出神使在夜烛下替自己一笔笔刻画的样子,自己却不敢在心里替她祈祷,只是默默念了一句:“主在彼方。”
做完这一切,茉伦拢了拢衣领,快步穿过曲折的走廊,爬上石阶,在午夜钟声敲响前跪在了神像面前。
巫师教廷供奉的神祇雕像高达数十丈,整座神像以圣银与净玉铸成,通体散发出温润圣洁的光泽。
主虽无相,全知全能。祂的衣袍华丽,衣褶顺畅如水,披散在石阶之上,宛如瀑布凝固。神像头顶环绕着六道玉质光环,高台烛火和月光从玉环投下,在石台上映上斑斓光晕。
庄严钟声奏响,茉伦跪伏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台上,心中默诵着祷词,“主在彼方,光耀不灭。主赐恩典于信徒,赦宥凡世罪孽,裁决异端,庇佑圣眷,神恩永照,万世不朽。”
念完祷词,茉伦直起身,麻木地盯着神像的衣摆。她曾无数次地借着月光用目光描摹祂,有时候盯着祂的面部久了,恍惚间会以为那空白平滑的地方长出了自己的五官。
或许是因为今日是仲夏夜的缘故,茉伦格外怀念那位被流放的神使。
她记得仲夏夜的街市总会格外热闹些。神使会带她偷偷溜出教廷,藏在人群中看杂耍、吃糖果、听吟游诗人讲远方的故事。
那时她第一次知道,信仰以外的世界并不冰冷。
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胸前的吊坠,茉伦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老神使被拖离神殿时的情形。
她那张总是饱含敬意的红润脸颊,此刻却灰败枯涩,如同失去魂魄的布娃娃。
她毫无尊严地被守卫拖出大门,跌落在门外的沙土中,甚至不曾挣扎一下。
在老神使信仰崩塌之际,茉伦曾经去探视地牢里等待审判的她。
那时候自己问她主是否真的存在,老神使愣了片刻,像是被什么抽走了力气,靠在地牢冷硬的铁栏杆上。
茉伦等了许久。她才像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祂无所不在,无处不在,”她顿了一下,紧紧握住茉伦的手,声音颤抖着,“……可是茉伦,主未必在这座殿里。”
“啪”,一声轻响将茉伦从回忆里拖出。茉伦看见祂的衣裙下摆裂出一道小缝,一时间竟愣住有些不知所措。
那裂缝极细,乍看仿佛玉石天然的纹理,可当她聚焦目光,便能清晰地看到玉石断裂,裂缝从袍角蜿蜒而上。
茉伦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缝,教廷神像自中土大陆立国以来,数千年无一丝瑕疵。相传这是主神亲自雕刻,凡人之力绝不可能破坏分毫。
她一直不知道人们是如何确认这尊千年神像没有一丝瑕疵的,而如今神像在自己眼前裂了衣袍一角,她才意识到在真正的完美造物上,一丝一毫的残缺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她脑中浮现教廷记录的“天启异象”字样。传说中,若主欲降示,神像衣袍将自裂,昭示变革将至。
茉伦脑中突然响起尖锐的喊声“天启……异象……”。
破碎的词语在脑中回旋成剧烈刺痛,她的耳膜仿佛被撕裂,神殿在眼前震颤模糊。茉伦捂住头,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祷词从她喉中断断续续地挤出:“主…在彼方……神恩……不灭……主……”
她像溺水者挣扎着攀住信仰残骸,手中紧攥的吊坠被她攥得嵌入掌心,银质剑锋划破肌肤,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滴在石台上。
再念到第五遍祷词时,她脑中的啸鸣才慢慢消退。茉伦整个人瘫倒在地,额发湿冷,背后是一片冷汗。
四周安静得近乎死寂。
突然,一道温柔却清晰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让她活。”
茉伦猛地睁开眼,四下无人。殿内只有烛火在风中轻晃,高大的神像静默地俯视着自己。
她下意识告诉自己,安静的夜晚总会有幻听,那只是风声。但那声音太清晰,太近,仿佛贴在耳畔低语。
管不了太多,教廷必须知道异象将至,她挣扎着站起身,打算通知守夜的使女,脱力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从石台摔落。
“让她活。”身体接触到地面前,茉伦又听见了那句话,这次声音嘶哑了些许,语气却更加坚定。
茉伦模糊地意识到自己正被某种力量拖离现实。失重、血液、女人的低语,全都交织在一起,领着她离开了教廷。失重过后,茉伦站在了一片血泊里。
神殿高耸的穹顶被灰暗的天空取代,这里不是教廷。脚下的血液尚且温热,空气腥甜刺鼻,茉伦逃避地后退几步,想远离这个陌生的旧庭院,却被一双手扶住了后腰。
“你怎么了,茉伦嬷嬷?”一道陌生却温软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茉伦转身看去,眼前站着个身穿血色修女长袍的女子,她神情关切,衣袍上纹样层层交织,透着一股诡异的美感,是茉伦从未见过的异教样式。
她不认得这人,却本能地觉出对方无恶意,茉伦犹豫着答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头有点晕。”
修女笑笑,递给茉伦几块写有姓名的黄铜板,“院长说这是下一批的名单,三天后由您主持月度献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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