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糖纸

　　闻玖初记得自己和樊芊树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挪尼塞森。

　　那是一座有着雪岭、冰川、极光和厚重历史感的古老城市。它见证过太多爱侣立下的长誓，和它严寒的天气不同的是，它的气息并不冰冷，它是一座以邂逅浪漫闻名的城市。
　　也是世界音乐与时尚之都。

　　16岁时的闻玖初是因为追星才来到挪尼塞森的。或许是为了朝圣，或许是为了别的纪念意义，近乎所有大型的国际乐团，巡演的终点站都会选在这个只有冬日的世界之极。
　　但她没能挤进音乐会散场后围着钢琴首席檀珩要签名的队伍里。

　　广场熙攘拥挤的人潮中，一团团断断续续呼出的白雾模糊视野，但遥遥的，闻玖初一眼看到了喧嚣人流的边缘那道突兀静止的身影——

　　墨灰色长大衣一直垂到接近脚踝的位置，衣料挺括得仿佛能割裂这凛冽寒风，立着的衣领露出半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她没戴围巾，也没戴手套，只是微仰着头，望着远处的雪峰。
　　那个角度下，她侧脸的线条清晰得如同冰雕，下颌收紧，鼻梁高挺，唇色很淡。她周身笼罩着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寂静，将周围所有匆忙的脚步声、模糊的交谈声、风的嘶鸣，都隔开了。

　　闻玖初脚步慢了一瞬，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不可遏制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就在这几秒里，她似乎若有所感，垂下了仰望的视线。那遥遥扫过来的目光，冷得像挪尼塞森永冻的冰雪长河，没什么温度地掠过涌动的人潮，然后，极其短暂地，与闻玖初撞在一起。

　　只有一瞬。
　　短到闻玖初来不及看清她眼底的任何情绪，甚至来不及确认那是否真的是一次对视。她的目光平静地滑开，仿佛闻玖初只是人海里一块无波无澜的石子。

　　参加音乐会追逐偶像的沸腾热血，像是在那一刹那冷却下来，像有雪花落在怦然跳动的心脏上，戳下一个冰凉又空落落的印子，清晰，难以名状。

　　彼时闻玖初还不知道樊芊树的名字，她们甚至算不上“相遇”，只是在人海中匆匆见过一眼，又匆匆错过。
　　世界之大，不知名姓的人，也许就此再也不会遇见。

　　但此刻，闻玖初面色酡红，安静坐在樊芊树的车上，前座的司机升起了挡板，樊芊树就在她身侧，拿着平板一页页翻看着新一批的设计稿。
　　她们距离如此之近，近得像是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樊芊树透过平板的反光窥视到闻玖初捏着安全带乖巧端坐的拘谨样子，思绪回到刚才的时装晚宴。

　　宴会上都是些行业大腕，她今天是带着fE这个品牌新一期海洋系列的理念设计稿去找寰宇集团的Zora夫人商讨后续方向的。
　　在酒店二楼的商业宴厅外还有几个独立小包厢，她去洗手间的路上，无意从没有掩紧的门缝中看见一道有三两分眼熟的身影，她没有驻足停留，直到她径直走过的包厢里传来“不……不要——！”的压抑惊呼声。

　　樊芊树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那些潜规则的腌臜事儿，说不上来她当时揣着什么样的心情破门而入，樊芊树只一眼看到——
　　面色赤红分不清是醉了酒还是中了药的漂亮女孩眼中流露愠色，双手抵在胸前想推开身前捏着她下巴意图落吻的女人。

　　“对……对不起，史总，我真的不喜欢女人。”那个女孩陷在惊恐里，没注意到有人闯入，声音还压着些微哭腔。

　　樊芊树脑袋一热，顶着自家品牌最大竞争对手“CELESTIEL”创始人凌厉杀人的目光，上前一把拉过那个女孩护在怀里。
　　樊芊树直呼其名，冷声质询：“史觅书，这是我妹妹，你想做什么？”

　　“妹妹？”史觅书饶有兴致地挑眉，在女孩和樊芊树脸上来回打量了两圈，目光没有温度，“我不知道她是樊小姐的人。不过，你叫得出你这位好妹妹的名字吗？还是说——樊芊树，你想在我的地盘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脸撕破得彻底，樊芊树正思考如何收场以及将人带走时，怀里的女孩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靠着她的肩膀贴在她耳侧小小声说，“我叫闻玖初。”

　　这样拙劣的小动作，在史觅书眼中根本毫无伪装痕迹可言，但樊芊树只觉得耳边一阵温热，心湿软一片。

　　……她一向不是冲动的人，樊芊树回想自己方才的失态，想着想着又想到牵闻玖初的手时，那个手好小好软一只。

　　手里的工作几乎无法进行下去，樊芊树放下平板突然转头看向闻玖初，戳破她：“在偷看我？”

　　闻玖初本就泛着潮红的脸“唰”一下红得彻底，但她不否认，用鼻音低低应了一声：“嗯。”

　　樊芊树没想到她承认这么坦荡，微顿，顾念她今晚受了惊吓，放柔语气：“你今晚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史觅书的包间里？她……她在圈里风评不太好，一向来者不拒，你是被人做局了？”

　　闻玖初点点头，并不隐瞒：“我因为一些原因被前公司雪藏，现在好不容易解约出来了，我的经纪人说，史总很欣赏我，想拉我一把。”
　　“CL品牌旗下任何一个子品牌都是国际一线，她许诺我子品牌LUMINAE的国内形象代言，还有由CL赞助的几大台的综艺资源，但不是出于简单欣赏的平白帮助，凡事都有代价，她要我跟她一年。”

　　“她开出的条件很优渥，一点不动心吗？”樊芊树平静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如此一条星途璀璨的捷径摆在眼前，大概九成以上的年轻人都守不住本心。

　　闻玖初认真摇了摇头，但这次的解释却变得吞吞吐吐：“我……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不喜欢女人？”樊芊树问。

　　闻玖初点点头，又突然顿了一下，接着抬眼小心翼翼地望着樊芊树，试探地摇摇头。

　　樊芊树对上那双像兔子一样溜圆又水灵的眼睛，纯真，澄澈，一览无余。
　　她不由笑了：“愿意跟着我吗？”

　　闻玖初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狠狠颤动的目光里像明晃晃写着——“什么？你也不直吗？”

　　樊芊树纤长指节在平板上轻叩了叩，思酌片刻：“FIDES ETERNUS 这个品牌听过吗？我可以推你做fE的国内品牌形象大使，fE这个品牌不比LM差，但我的权利不如史觅书，fE不是我的一言堂，能不能拿到这个形象大使，要靠你自己的表现。”
　　“至于综艺资源一类的，我这边确实没有任何涉猎，但我可以让你签进星寰娱乐，让星寰的金牌经纪人带你。”

　　“资源上，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樊芊树眼睫颤烁，她开出的条件样样不如史觅书，就只能轻吸一口气，从别的上面找补，“……我没谈过女朋友。”

　　闻玖初很久没有说话。

　　久到樊芊树乱成一团的思绪重新恢复理性，她撤回一个包养橄榄枝，从容说：“不愿意就算了，我没有把你从史觅书的场子里救出来就非要你以身相许的意思。”

　　“男朋友呢？”闻玖初突然出声问。

　　樊芊树怔了片刻，无奈笑着说：“也没有。”

　　闻玖初又不说话了，她神色有明显的变化，似乎真的在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樊芊树意识到自己态度上所表现的软弱和退后，大抵会让人产生一种可有可无的玩笑似的错觉。
　　她调整状态，像锁住猎物一样盯着闻玖初，带着些许压迫感引导地问着：“……真的不喜欢我吗？”

　　樊芊树轻轻揽过闻玖初，见她没有表现出抗拒，又将人深深地揉在怀里。
　　她们胸腔紧密相贴，许久后，樊芊树忍不住扬起一个特别艳美明丽的笑容：“可是玖玖，你的心跳声好吵啊。”

　　闻玖初喝了酒的脑子本来就飘呼呼的，从樊芊树跟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她意识就处于半飘离半宕机的状态，几乎是樊芊树被牵着脑子走，问一个问题回答一个问题。
　　——但樊芊树问她愿不愿意跟她时，闻玖初一瞬间就清醒了，只是心脏霎那疯狂跳动得像是快从胸腔里蹦出来，让她几乎说不出话。

　　喜……喜欢吗？

　　喜欢的，特别喜欢。

　　像是三年前在挪尼塞森惊鸿一眼后，落在心尖尖上的那一片冰凉雪花从心脏的缺口处生出枝芽，悄然滋长，盘踞成密不透风的藤蔓，无声无息缠绕上来。

　　或许说不上魂牵梦萦，但闻玖初对眼前这个人，无法忘记，无法抗拒。

　　她最后，几乎是呆呆地问了一句：“姐姐你……不是坏人吧？”

　　樊芊树快被闻玖初可爱坏了，但她面上不显，只追问：“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也不会伤害你，但我有些不太好的癖好，应该算个坏姐姐，所以……要答应跟着我吗？”

　　闻玖初鼻尖萦绕着樊芊树身上清冽又成熟的醉人香气，脑袋都转不动了，她没有办法思虑自己当下的处境，没有办法权衡利弊，只顺从心意，乖巧地，小鸡啄米似地，轻轻点了下头。

　　樊芊树抬手轻轻扣上闻玖初的后颈，深潭一样难窥情绪的眼睛紧紧注视着闻玖初，闻玖初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有些惊又有些怕，却主动仰起头，大着胆子亲了亲樊芊树的唇角。

　　她似乎想要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但樊芊树没给她这个撩完就溜的机会，那只扣在她后颈的带着薄茧的手掌温度滚烫，像项圈一样紧紧固定着她，拦截住她所有退路。

　　樊芊树的唇压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凶悍的确认，不容拒绝地撬开了闻玖初的齿关，唇齿间弥留的酒气在彼此口腔中蔓延，像清冷冰泉撞上干柴烈火，清醒又炽热。

　　闻玖初最初的僵硬在对方灼热的不容置疑的索取中迅速瓦解，她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樊芊树侵略的吻攻势一顿，给了她片刻喘息的机会，而后是更暴烈疯狂地攫取，唇舌的追逐变得湿濡而黏稠，每一次吮吸，每一次舌尖的缠绕都带着令人悸动的力度，发出细微而暧昧的声响。
　　空气仿佛被抽干，世界寂静，只剩下彼此沉重而灼热的呼吸，以及那激烈得犹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算你倒霉，出了龙潭又入虎穴。我可不算是什么好人，脾气不好，占有欲强，性癖变态……”樊芊树鼻尖蹭过闻玖初的脸颊，细微轻柔的摩擦感添了一份若有若无的亲昵，“我可以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想好了再说。”

　　“姐姐是火坑……”闻玖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看到樊芊树瞳色危险变化时，轻轻舔了一下嘴唇，眼中一片痴迷，“是我甘愿纵火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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