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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你妹啊?”
夏沚抹掉脸上的唾沫星子,接着笑眯眯地搂住成小陈的肩膀,突然神色一变,使劲儿将他的脑袋压到桌子下:“骂谁呢?嗯?”
成小陈跟只飞天老母鸡般翘起双臂,赶紧求饶:“夏哥,夏哥,没骂人,我的意思是那姑娘真是你妹妹啊?”
夏沚松了力道,将他的脑袋抓回桌平线。
他懒懒散散地说:“昂,是我妹。”
成小陈顶着红彤彤的一个脑袋,朝不远处瞥了两眼,还是有点儿不可置信地问:“真的?亲生的吗?”
夏沚白了他一眼:“of course ,亲的不能再亲了,我亲眼看见她从我妈身上掉下来的,亲手给她换的尿不湿,如假包换我亲妹。”
“唉——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夏沚警铃响起,他眯起眼睛,鬣狗般死盯着成小陈:“你该不会对我妹起什么心思了吧?告诉你,我是不会让我身边的任何人受到伤害的,严重警告,离我妹远点儿,她……”
成小陈火烧屁股一样窜起来,急哄哄道:“冤枉啊,夏哥,我就是好奇她跟你好不一样,我可不会对咱妹下手的 ,我是那种人吗?我发誓……”
“哦。”夏沚面无表情打断:“我是害怕她伤害你。”声音带着一种尸横遍野的荒凉感。
成小陈吞下还未出口的誓言,恍惚地发出一声:“啊?”
“难不成我是担心你?”夏沚嫌弃地将他从头扫到尾,然后郑重地一巴掌拍到成小陈肩上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有保护你的责任,离我妹远点儿,她平静淡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恶魔的灵魂,蔫儿坏蔫儿坏的,你绝不是她的对手,相信哥!”
成小陈被这游魂般的嗓音吓得直冒冷汗,他机械地转动脖子,望向三米外话题的焦点人物。
他们俩闹出这么大一阵动静,哐啷哐啷椅子横飞,说话又不避人,还大摇大摆地直勾勾盯着目标人物讨论,木乃伊来了都得瞅瞅怎么回事儿,但这位主人公却置若罔闻,自成一个坟,抱着本书在酒吧吧台上认真看着。
成小陈怀疑数学书里的立绘修炼成人了——
夏沚这个神龙不见摆尾的妹妹梳着标准的高马尾,厚如板砖的长方形黑框眼镜挂在脸上,与密不透风的齐刘海连成一片,五官唯一完整暴露出来的嘴巴,也死板地抿成一条线。
身侧游曳着衣着清凉,大方展露身材曲线的靓丽女孩儿们,到处一片热情洋溢、悠闲自在的氛围。
而她一个18岁的青春少女,脚上搭着一双肥大的蓝色橡胶拖鞋,身着小摊上购入的二十块热带雨林男式沙滩裤,上身套着宽松到可以塞进去一个连的白色短袖,一幅刻板到发指的书呆子形象。
成小陈观察片刻,判定可怜的妹妹必定是受到了应试教育的摧残,想起自己上学时要死要活的模样,义愤填膺与怜爱双双涌上心头。
他担忧地对孩儿她哥说:“高考都结束了,让咱妹别这么刻苦了,千万别是留下啥后遗症了,你得管管啊。”
“非也非也,让她看书,书是我们家的恩人,你不知道……”夏沚蓦地住了声,支支吾吾起来,接着做贼心虚地挠挠鼻子说:“呃,你说得对,大老远把她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寻欢作乐,哪儿能让她把海边当图书馆使啊,让人知道我夏沚的妹妹在酒吧装逼看书,我在滨州还怎么混!”
夏沚一撸袖子,拔高嗓子开始装腔作势:“是该好好管管这臭丫头了!”
他朝那边叫了声:“夏烨!”
当事人平静地将书翻了一页,脖子连着眼睛像一个斜插在椅子上的扫描仪,毫不留情地置之不理。
夏沚见对方不为所动,憋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这个妹妹像个定海神针,娘胎里就带着气死他不偿命的超能力,此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经年积攒的无计可施突如其来被滨州热烈的温度点燃了。
夏沚顿时忘了年龄,忘了形象,忘了自己风流倜傥的姿态,只管幼稚地扯开嗓门喊道:“夏烨夏烨夏烨夏烨夏烨……”
他这幅不管不顾,老母鸡咯咯叫的样子,吓跑了两个本对他春心暗动,欲上前搭讪的女孩儿,惊动了四周摇曳晃动的享乐者们,震撼了身边的成小陈,但不幸地是,未击中唯一计分的靶子——“靶子”依旧坐如钟,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来。
夏沚缺氧间突然感觉一丝委屈失落,意识到这种隐秘的情绪时,他吓了一大跳,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怎么能拥有这么软弱这么彷徨的东西!
夏烨狠狠地攥紧酒杯一饮而尽。
你逼我的!
接着,他用夏烨最看不得的懒洋洋的调子,一幅痞子的神情,撅起嘴,故意吹了声弯弯绕绕、十分炫技的口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这个小流氓在挑逗不远处那个呆呆傻傻的学生。
此计奏效。
“靶子”抬眼看过来,笨重的眼镜模糊了她的目光,不过料想也不是什么积极的眼神。
她沉默地看了十几秒,然后扶了扶眼镜,将书啪一声合上,夹在胳肢窝,终于屈尊降贵地移驾这里。
成小陈看着渐渐逼近的人,没来由一阵紧张,都怪夏哥,他转头望向身侧人,却发现夏沚比他还呆滞,外强中干,堪堪维持着嘴角放肆的笑意。
夏烨比他哥矮了不少,她站定后,看了眼桌上凌乱堆放的酒瓶,接着仰起头,开口,语气就像死人的心电监护仪,毫无波澜:
“想尿自己去厕所,这么大的人,还要我叫妈飞来给你把着吗?”
成小陈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夏沚沉默良久。
接着缓缓抬起手,十分滑稽、夸张地给自己嘴来了一巴掌。
夏妹妹似是对他略显中二的自我表演不感兴趣,视线淡然掠过,抬步向外走去。
“你干嘛去?”夏沚条件反射地问。
夏烨没回头:“换个地方,你猥琐的面容吵到我的眼睛了。”
成小陈扶住无力的脑袋,诶,今天的酒这么烈吗?
夏烨寻觅许久,终于找到一个集脏乱差于一体的世外桃源,她捧着书坐下。
其实这里视线良好,镂空门洞将浓到极致的海天一色尽数框住,像一幅色彩艳丽的油画赤裸裸挂在墙上。
但奈何酒吧的老板不懂空间利用,在这里一股脑交叠堆放了数不清的残缺椅子,清澈露骨的射灯打下,拙劣的妆容和清晰的神情一望即知,实在不适合调情。
寻求温度的饮食男女哪敢跑到这么冷清的地方,倒是便宜了夏烨。
滨州是一座以旅游业盛名的海岛城市,离她的故乡汉平十万八千里远。
这里终年湿热,艳阳高挂,空气里怕是散了安眠药,使人像脱了骨的鸡爪,只能躺在素白的沙滩上接受太阳的炙烤,海与风更是懒惰到不成体统,一丝波澜也不愿兴起。
这时,一阵半死不活的热风从门洞飘进,裹挟着令夏烨不适的腐朽和酸臭味道,直直贴向她。
夏烨讨厌滨州,这里到处是这种味道,到处飘着看不见摸不着但顽固缠着四肢的水汽,黏糊糊的,像一头砸进了泡泡胶里,任何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能使粘连的皮肤产生拉丝现象。
所以,夏烨顺带讨厌起了夏沚。
他多此一举,买通妈妈将自己从安全、舒适、平静的栖息地里拖出来,说是要带刚刚结束高考的她见识一番海岛风情,放松她被学习压垮的心弦。
李女士开心不已,她对整日窝在自己小窝与世隔绝、不善交际的夏烨十分担忧,当即激动地转给他三万块钱,让夏沚这个“交际花”务必要照顾好妹妹。
夏烨觉得他的目的正在于这个,因为接到钱的夏沚未免笑得过于贼兮兮了。
夏沚此人,除了多此一举,他还自以为是。
他带着自己在海岛上乱窜,给她安排最豪华的海景套房,尝试除了弄她一身水毫无意义的乏味娱乐项目,带她来自己最流连忘返的酒吧……将他认为热闹与丰富的多彩体验一窝蜂堆向她,并认为自己也会乐在其中,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难道不清楚吗,这么多年的事实仍然无法教会他?他的妹妹不可能喜欢这些。
她是块干瘪生硬的黑泥,里面包着砒霜,说不准哪天就毒死人了。
她只能适应自己房间阴暗的台灯,抱着书完全沉溺,因为这样对所有人都百利无一害,书籍是安全的堡垒,让慌乱的人得以平息,让焦虑的人得以放手,海阔天空,风平浪静。
这本书快看完了,但作者可能疯了,越到结尾越是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夏烨专注的思维就这么被卡了出来。
她的书也变得潮湿发软,这种触感让她难受。
夏烨口干舌燥,心情低到极点,但面上依旧呆愣,像是做卷子做到灵魂出窍的高三理科生。
她要去点杯喝的。
祈祷这里能有正常的饮品。
起身时,夏烨犹豫两秒,将书放在了原位,以防完美无缺的座位被他人掠夺。
书大大咧咧倒扣在桌面,像一顶翘屋檐,霸道地宣告这里有人。
这间名叫“夏夜胜情”的酒吧位于他们居住的度假酒店的内部,噱头十足,号称整个滨州最大的酒吧,占据了酒店整整一层,设计现代新潮。
夏烨走近吧台。
“您好,菜单。”言简意赅。
服务生自认是个懂行的,换作别人面对这么一个乡间土包子,怕是哼哼唧唧地正脸都不给一个,但他见识过大隐隐于市的巨佬,这一身裤衩加拖鞋,深不可测。
他恭敬递给夏烨一张烫金酒单。
夏烨捏着眼镜腿凑近,越看手指越用力。
“夏夜云雨”、“夏夜缱绻”、“夏夜佳人”……夏夜起来没完没了……
酒吧名字叫这个也就算了,一群鸡尾酒凑什么热闹,夏沚是故意带她到这儿来的吧......
为什么都钟爱夏夜,她就不喜欢,难道夏夜所包含的烦躁、闷热、昏暗这些因素会调动人的多巴胺,能够联系到不为人知的冲动?
看来他们是钟爱失控与迷离。
她点了十杯“夏夜亲吻”,让服务生端给夏沚,匿名。
匿名是另一种正大光明,亲密的人一眼便知,且挑衅加倍。
酒吧另一头,夏沚看见浩浩荡荡端来的粉色荧光酒,以为是因自我魅力无法招架的追求者送来的,孔雀屏才开到一半,就在听到酒名字的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报复性地一口一杯,咬牙切齿地说:“夏烨,你这个死丫头。”
死丫头夏烨满意地抱着杯柠檬水,正拖沓着蓝胶鞋走回去。
距离十米远时,她尖锐的目光蓦地收缩,落到正站在那堆乱椅子前的不速之客身上。
然而在她发觉时,这场坏事估计已经进行至尾声。
这个没礼貌且手痒痒的不速之客正大摇大摆地将她的书放下,抱臂打量片刻,还贴心地弯下腰将书页摆正回原状,拨弄地一丝不差,极其细心。
夏烨加快步子往回赶,得亏那盏照得毫不留情的射灯,她清晰看到了犯罪分子的面容,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他嘴角的笑容。
夏烨很熟悉,夏沚也喜欢这样笑,比如在泡妞的时候。
这是一种自诩潇洒的笑容,想要达到漫不经心的高傲效果,但完全是自我意识过剩!嚣张!风流!笑得勾勾搭搭、笑得似笑非笑。
一波群魔乱舞的人经过,夏烨的步伐不可避免地慢下来。
于是她没能当场抓获,只能看见对方拎着个瓶子,懒洋洋地顺手将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扬长而去。
对方前脚刚离开案发现场,后脚夏烨就到了。
她先是去拿桌上的书,手不设防亲密接触的一瞬间,她立刻感受到湿哒哒的触感,接着一股奶香冲鼻而来——
她的书被牛奶完全浸湿了。
夏烨捏着此时此刻已经泡发成牛奶吐司的书,走到垃圾箱旁,探头看去,犯罪分子将他的作案工具就这么神气十足地丢弃在这里——一瓶还剩一半的牛奶赫然躺在垃圾最上方。
夏烨缓缓转头望去,那人已经走出几米远,身量高大,在胳膊挨胳膊的人潮中依然清楚可辨,十分明显。
她总结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他弄坏了她的书。
嗯,这个吊儿郎当、自以为是、满面不屑鄙夷的王八蛋弄坏了我的书。
夏烨的滨州讨厌清单又多了一项。
她现在头很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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