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彩头

　　Chapter1
　　“黄梅熟，稻花馨。阿婆拜月拜三星，秋来新米堆做雪，家家炊烟绕门庭。”乡间小路上，有一少年身着灰白短褐，麻裈芒鞋，模样清秀，不过十五来岁，不似寻常农夫。他手牵着一头老牛，嘴里衔着草，哼的是江南民谣《丰年》，牛脖子架了个毛竹担。一人一牛就这样大摇大摆、不急不慢地向近处的镇里走去。
　　镇里，少年轻车熟路来到一家粮行，只见粮行门上木匾题着“德润栈”三个金字，他不过刚踏入门里，就听见有人叫他。“江遥彩，怎地又是你来卖粮？”，说话的是这家粮行的掌柜王秉钧。
　　王秉钧其人，精明市侩，好看碟下筷、占小便宜，无奈他常端着一张老菊花笑脸，捞得不过蝇头小利，又因其是私人大粮行，有稳定的东家，粮户客商与他交易多数情况是不亏的，明面上大家其乐融融，只是有时当卖粮的人着了王掌柜的套时，这些卖粮的人不得不忍气吞声，但暗地里对他唾弃不已，骂他为市廛之狐“王老狐”。王秉钧不以为耻，反以为得，在他手上吃哑巴亏的人不计其数，而能让他吃亏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江遥彩就是其中之一。
　　王秉钧见江遥彩来卖粮，心生警惕，糊弄完手头的农夫后，忖度半刻，终究败给了好利本性，他还想试着占占江遥彩的便宜。王秉钧自柜台下取出精心准备的两个斛，叫上旁边的伙计替他当值，信心十足地招呼江遥彩去隔间交易。
　　江遥彩见王秉钧如此阵仗，不由嗤笑，跟着王秉钧去了隔间。江遥彩卸下肩上的担子，将两个箩筐放在台面上，抱胸冷眼看王秉钧一会取支竹签验验米的湿度，一会筛米检验米的品质。
　　王秉钧之所以如此谨慎，不过是因为江遥彩此前用过潮米增重、白米混糙米等伎俩，让王秉钧吃了不少亏。江遥彩自然也知道王秉钧不安好心，他与王秉钧的粮米交易早在五年前就开始了。当时，王秉钧见江遥彩年纪小又孤身一人来卖粮，便动了欺负江遥彩这个空子的心。而江遥彩除却第一年因初见王秉钧升斗藏奸、寸利不让的手段而不得不挨一闷棍，此后江遥彩研究量米手段，逐一破解王秉钧的诡诈伎俩时也常欺诈王秉钧得利。每至秋分这天，江、王二人在粮行会盟交易，五年下来，竟不免有一种棋逢对手、惺惺相惜的感觉。
　　话说回来，江遥彩不耐烦地等王秉钧检查完，“好了吗，粮没问题这次。”“你等等”，王秉钧还有些犹豫，他不信江遥彩没动手脚，但翻来覆去没捡出毛病，只得悻悻作罢，叫江遥彩拿走箩筐去一旁量米。江遥彩提着箩筐向斛中倒米，倒了筐中大约四分之一的米才刚刚将斛底铺满。
　　见到如此情形，江遥彩已然了然王秉钧是在斛底做手脚，先前他观这斛便觉比寻常斛高一些，再看深度又与普通斛一般，那么王秉钧大抵是在斛底加了空心夹层。
　　于是江遥彩突然背手不再倒粮，王秉钧还想催他倒粮，但江遥彩不急不慢地摇摇指头，拍了拍王秉钧的肩，徐徐开口戏谑道：“老王啊，怎么一年未见，手段变得如此粗浅了，可别下次我来的时候，号称“金算盘”的王掌柜就与乞丐为伍了。”“呸呸呸，瞎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我什么手段下三滥了，咱可是诚信商户！”王秉钧半不服气地说。
　　江遥彩拂去斛底浅浅的一层米，以指扣底，发出硿硿的声响，再将斛移至光下，斛底有米粒大小的一周小孔，极为隐蔽。若是江遥彩未及时停止倒米，恐怕江遥彩将难以触及斛底，更遑论发现这小孔了。江遥彩拆穿了王秉钧的诡计，又以市令威胁王秉钧，王秉钧只得愤愤给了江遥彩一贯铜钱，挥手赶他走。
　　江遥彩耸耸肩，笑骂王秉钧是只纸老虎，这么多年了还会因伎俩被揭穿而跳脚。正当江遥彩挑起扁担要出隔间时，王秉钧叫住了他，已然恢复了与粮户打交道的那番老菊花做派，低声说：“等等，遥彩弟，你我也是相识一场，钧哥给你提个醒，这边境估计战事吃紧，你好自为之。”
　　江遥彩先是感谢了王秉钧的小道消息，然后不在意地摆摆手，“谢了老王，你也别杞人忧天了，这国家打仗与咱小庶民有何干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我走了老王，告辞。”
　　江遥彩大摇大摆地挑着扁担，走出了隔间，走出了德润栈，要去牵他绑在门口的老牛，却发现他的牛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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