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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
混乱是生命的常态,秩序是暂时的。
——爱因斯坦
生日的前一天,夏朝在茫城边缘看到了自己儿时的记忆。
那是在黄昏时分,金红色的余晖荡漾着铺在天际,群山在其中显得尤为高大,一个形似苍鹰的庞然大物披着金辉从空中掠过,它拖出的尾迹把云霞都撕开一道口子。以至于茫城里不堪的一切——跋扈的财阀也好,混乱的司法也罢,在此刻都不值一提。
夏朝已在废园待了一个钟头。她习惯性地攀上一处废墟,金色的虹膜吸收了霞光,目光越过包围茫城的大山们,就很难收回来了。过去的十五年零三百六十四天,最初七年是在城外,也没少见过这种飞行物。这大概是城外人的仿生交通工具。她不知道外面的战争已经停滞了三十天,只觉得舱室里的人大抵有些危险,却不想替他们操心。
石器坊的七八个工人拖着废料车进了废园。经营石器坊的老板骂骂咧咧地往残垣上一靠,就开始训话:“狗娘养的东西,午饭又没吃饱是吧,能干就干,不能干滚回家去,谁也不欠谁的!”说着就朝一个灰头土脸的工人身上啐了一口。那人撸下肩上的汗巾抹了把脸,也不敢说什么,继续朝废墟上卸废石料。
老板看到了夏朝,她站在十米开外一处废墟形成的矮丘上,剪着短发,穿着宽松的旧衣服,背对着他。
“喂,小伙子,帮我把作坊剩下的那点废料拉来。”他摸摸钱袋子,“八个子儿,够意思了吧。”
“嗯?”夏朝闻声转过脸来,看着被丢在地上的八枚钱币。
“老板,那是个小丫头,您看错了。”一个工人说。
老板揉了揉老花眼,总算是看清楚了。“他娘的,怎么是你,晦气死了。”
“我可以的。”夏朝从废墟上跳下来,“我有力气。”
“滚滚滚,一个戏子瞎掺和什么。”老板把抛出去的钱捡了回来,转头又去骂旁边的工人。“你使点劲会死啊!”一脚踹在工人背上。
夏朝耸耸肩走了。
茫城的建筑大多是极其陈旧的,就拿夏朝回家的这条路来说,除了几幢富人的房屋偶有修缮,显得比较体面之外,都是些在尘烟中夹缝生存的平房或危楼,有些墙壁开了裂,像是张着狰狞的大嘴。其实也难怪,茫城是个封闭的城市,与外界相连的,恐怕只有空气了。时间妄图在此造就一些进步,也是徒然。
她来到家门口时,养父正和一个财阀以及一个执法官起争执。执法官表情凶神恶煞的,手上还攥着油锯。财阀看着腕表说,“一小时了,还赖在这,想吃牢饭吗?”
夏朝咳嗽了一声,执法官斜睨一下,和财阀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是光决的女儿吧?”执法官问道。
“我是。”夏朝捏紧拳头。
“你老子不交租,还想再这住下去,你说说,这事……”财阀还没问完,夏朝就一步冲上去,用手抓他的肩膀。财阀慌忙躲过,夏朝又飞快出手,想用拳头打他。不过这一拳出到一半就被强行收回了。光决有力的手臂拽住了夏朝。
“小女不懂事,给二位添麻烦了。我们马上就走。”光决赔着笑脸哈腰。
“快走快走。”财阀把装着父女二人行李的包袱踹出来。夏朝注意到上面的大片水渍,那是争执中财阀泼上的。
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同养父背着行囊寻找下一个住处时,夏朝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你没有告诉过我,住那种小阁楼还要交租子。”
“小孩别操心这个。”光决拍拍她的脑袋。
他们前段时间住在一间废弃的阁楼里。交租只是那个财阀为了撵走他们编造的理由。只是事情的真相,执法官是不感兴趣的。
最后两人在一所居民楼的楼梯间安顿了下来。
“等明天吧,挣了钱,咱们住小旅馆。”光决把包袱打开,杂乱的物件铺在地上。夏朝从中翻出一副油画,上面画的是北斗七星。还好,它从“水灾”中幸免了。可是这里没有储物柜,把它存放在哪里呢?
当天晚上,光决在地上铺开两床被褥,一床潮乎乎的,好久都没干,另一床倒还是干燥的。
“你睡这上面。”光决指着没弄湿的那床对夏朝说。
“我睡那边吧。”夏朝拍拍潮湿的那床被褥,“这也不是很湿。”
光决摇摇头,“乖,别着凉了。”
次日清晨,夏朝抱着油画醒来之后,就看到枕边放着一小块玻璃纸包装的糖,还有一张字条。
“生日块乐”
养父文化水平低,“快”错写成了“块”。
夏朝半睁着惺忪的睡眼,一缕微光从墙缝流淌进来。她想了很久,把油画叠好,压在褥子下面。光决高大的身影立在墙角,正在摆弄那根锈迹斑斑的花枪。夏朝静静看着这个扶养她九年的街头艺人,他那曾经被认为无坚不摧的身躯,如今已慢慢老去。明明才五十上下,却因为劳累过度常年遭受痨病的困扰,强壮只是他不得已披上的伪装。他锤了锤腰背,又练习了几下刺枪。
夏朝听到几声剧烈的咳嗽。
“你醒了。”光决停下手头活,朝夏朝露出慈爱的笑容,“今天你别跟我一起了,过生日嘛。去附近玩玩。”
夏朝坐起身,抓了把头发。“我去,你不用去。”
“你去做什么,吃了早饭玩去吧,难得一次。”光决递过来一块玉米馍,那是家中仅剩的新鲜食物。
“我不要,你吃。”夏朝把花枪拾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三天不吃饭都没事。”
“别任性,爹本来就不指望你个小孩养家糊口,”光决叹息道,“咱就讲啊,要是有两个钱,爹也得为了你花,累死累活也要把你送到最好的武校去。你现在跟爹干这行,又没个保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
“我不小了。”夏朝打定了主意,“你这身子,歇歇吧。”
光决有些惆怅地看着这个金色眼睛的女孩,她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似的。
孩子是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父亲是不是也该放手了?
夏朝已经拎着花枪跨出门槛,和晨曦融为一体,仿佛她生来就属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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