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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汗从发间冒出,顺着鬓角一路流到下巴,点点汇聚,顺势而下,滴进泥土。
热的脑袋发胀。
孟由青已经在滋滋冒着热气的柏油路边上坐了快四十分钟,这四十分钟里,前二十分钟他还在微信上炮轰刘胖儿,后二十分钟却已经要被这四十度的天晒得发蔫儿。
路边儿金黄色的小麦一动不动竖着,太阳似乎要一下子把它们和孟由青都晒熟了。
电话打不通,消息没人回,朋友圈连个点赞的人都没有。孟由青此刻怒气已经被无奈冲散,划拉着几百号人的通讯录,一个能帮上忙的都没有。
又想骂人了。
他拿起腿边小半瓶矿泉水,抿了两口,稍稍缓解了下喉间的干涩。
思考半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重新拿起手机。
手机电量只剩一道细细的红线,在这高温下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孟由青眯着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为了小命,他只能妥协。
他注视着屏幕上的备注,犹豫两秒,最后下定决心眼睛一闭,手指按了上去。
对方的电话铃声适时在耳边响起,女歌手的声音清透而有力量,旋律轻快而又激昂,如果放在平时孟由青可能不介意好好欣赏一番,只是这会儿他实在生不出心思。
铃声响了很久,听得孟由青觉得这首歌都要唱完了,以为对方不接他电话想要挂断时,手机听筒里突然传出一个的男声混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怎么了?有什么事?”
孟由青捏着石头咬了咬口腔内侧的软肉,嗓音沙哑:“那个......你是不是在忙啊?”
“不忙,你说。”电话那头声音微喘,语气倒是不慌不忙。
孟由青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和徐启和好的机会,也是一个救自己于水火的机会。
他碰了碰红肿的脚腕,舔舔已经发崩的嘴唇,决定求饶,不然他会被太阳烤死在这儿。
更何况也确实是他越界在先,给人要好好道个歉才是。
于是,他开口向被他单方面断交一个月的人求助:“你能不能帮我给忙,来接我一下?”
唯一遮住太阳的地面上,被人画了几个圈,断掉的几撮草稀稀拉拉散在周围。
孟由青弓着身子头埋在腿间,目光盯向腿右边的蚂蚁洞上,洞口几只蚂蚁进进出出,搬着一些小白点儿和一只苍蝇尸体。
那只苍蝇块头有点大,几只蚂蚁拖了很久都没能把它拖进洞里,一遍又一遍看得孟由青更加焦躁,都想伸出手帮它们一把,但他看过那绿色的苍蝇头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脖子开始发酸。
他扭了扭脖子,双手向后撑在地面上,轻轻向右挪动屁股,换个姿势后将那个蚂蚁洞罩在自己的影子下面。
随手捡了个木棍对着行走的蚂蚁开始画圈,企图把蚂蚁困在自己画的圈圈里面。
但无论他怎么画,蚂蚁总能跨过去,困不住蚂蚁,他却被困在了这里。
和下属吵架,被人扔到这里,汽车尾气带起灰尘扫过头发,喷他一脸,而他只能对着手机大骂。输的惨烈,他可太牛逼了。
矿泉水瓶很快见底,最后一滴水被孟由青珍惜地卷入口中。
他想徐启再不来,他可能要死这儿了。
枉他一世英名,最后落得个晒死的下场。
脑袋昏昏涨涨的,孟由青盯着那丝红色竖线,在考虑用这最后的电量打急救电话还是把刘胖儿那个龟孙儿再骂一遍。
去他大爷的。
孟由青按下语音,嘴里急速输出,骂刘胖儿把他撂这儿开了自己的车跑了,骂刘胖儿人品败坏素质低下,骂来骂去也没骂出几句杀伤力较强的脏话来,只是宣泄一下情绪罢了。
可这劲儿刚上来,手机就嗡嗡震动两声,没电了。
孟由青不死心地按着电源键,毫无反应。
一通火憋到肚子里,扰得他难受。
脚钝钝发疼,眼前也开始发黑,有些撑不住了。
正当他想躺在地上,爱咋咋地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哎!稀罕物啊!
孟由青想着,慢慢转过头,汽车缓缓停到他身边。他眯着眼看从驾驶座下来的人,黑T长裤和长长了的……寸头。
一个多月没见了,这人怎么长成了这副模样,像只没有品味的海胆。
孟由青随意打量一番,避开徐启看过来的眼睛,在尴尬升起中将“救自己的人来了”这个信号传到大脑,慢慢动身。
他蜷起左腿,将身体全部重量集中到腿部,用力站起。
猛地一起,孟由青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双臂平衡不及,眼看就要摔倒时,身体被靠过来的人扶住。
幸好没摔,不然他的倒霉史又要添上一笔。
孟由青侧头看了眼徐启,轻声道了谢。
徐启没有说话,而是用了点力气把人扶上了车。
车上的空调开着,凉爽的温度让孟由青舒服地呼了口气,燥热一点点被冷气赶走,头顶的郁气也渐渐被吹散,他觉得整个人都变轻了。
徐启绕过车头坐上驾驶座,手里拿着瓶水和一个浸湿的毛巾递过来。
孟由青接过散着凉气的水,抬头小口小口抿着。大半瓶水一晃而下,可嗓子还是干,水好像到不了孟由青需要被浸润的那块地儿,只是汹涌流向胃部,撑起肚子。
徐启看着孟由青喝完水拧上瓶盖,嘴唇上结痂的伤口微微湿润,透红的脸颊逐渐恢复的时候才开口:“脚怎么了?”
孟由青用毛巾擦了把脸转头看向徐启,看了会儿又转头看自己的脚,慢慢地他“哦”了一声,开口说:“崴了。”
简单的两个字,并没有让徐启得到想要的答案,比如怎么崴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徐启看着孟由青晕乎的状态眉头蹙了起来,他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提醒孟由青多用湿巾擦擦脸和脖子,然后开着车驶离这个地方。
医院里,人潮涌动,待诊区椅子上坐满了就诊的人,所幸他们提前挂了号,刚好赶上时间。
徐启在护士站借了把轮椅,推着孟由青直奔骨科门诊。
“撕脱性骨折。”医生举着刚出的X光片给两人边指位置边说:“不过,关节没有明显松动,不用太担心。”
悬起的心随着医生后面的话缓缓落下。
孟由青没想到自己就扭了一下,竟然会这么严重。
他低头看了眼发青的脚踝,支起耳朵仔细听医生嘱咐的注意事项。
再热的夏天在医院面前都发挥不出它的威力,无论多少人挤在里面,它永远都是冷清的。
鸡皮疙瘩顺着手臂直窜头皮,孟由青从暑气中缓了过来,感觉到了冷,只是右脚还暖呼呼地疼。
“消肿了就来打石膏是吗?”徐启在医生说完又确认道。
“是的。”医生点点头,开药。
一个看完,下一个紧跟进来,如同流水线作业,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回程的路上,徐启沉默开车。
安静的轿厢里透进西斜的阳光,徐启的沉默使孟由青那一阵的尴尬又漫上来,他有些坐立不安,斜着眼用余光瞥着徐启,思考怎么打破这个冷场面。
“那个......最近挺忙哈?”
“还行。”徐启认真看着前面的路。
孟由青咬着唇上的死皮,思考下一句应该说什么。就一个来月没说话,怎么变得跟八百年没见过的老同学一样,怎么招呼好像都不对劲。
其实,他俩之间也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认识十年了,早处的跟亲兄弟一样。
就是......他前不久干了件恶心事儿,把人惹急了不说,他还先生上气了冷着对方。一想到没回对方的那几条消息后,他就想直拍脑门,跟谁学的冷战啊,孟由青暗暗瞪了眼徐启。
真他哥的操蛋!
“饿了。”孟由青摸着肚子挑开话题,感受着从腹部传来的空荡感,中午缺的那顿饭顺着夜幕降临和未进的晚饭一起唤醒他的肚子,咕噜咕噜传进四只耳朵。
“吃什么?”徐启勾勾唇。
“想吃肉。”孟由青看到那嘴角的笑卸去一点负担,立马接道:“我感觉现在肚子能装下一头牛。”
“你得吃清淡点。”徐启说。
“可我想吃肉,我中午都没吃饭。”孟由青这话说的可怜,但也真说到了徐启心上,引起了他的心疼。
他受不住孟由青的示弱,只好当个听话的司机。
“啃个硬骨头。”孟由青念完店名笑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徐启:“这名儿一听就够硬。”
徐启无奈地看他一眼。
车子稳稳停到路边,二人进店,在羊肉的香味里落座。
“点菜。”徐启推了推桌上的菜单。
孟由青接过菜单随口问:“你吃什么?”
“你看着点吧。”徐启说。
“成。”
孟由青点完菜,徐启又问了问服务员有什么降暑的饮品,最后要了壶无糖的酸梅汤。
孟由青喝着酸梅汤,看到桌上徐启的手机,才想起自己手机没电这个事情,但他没急着充,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等着上菜。
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被徐启的海胆头吸引,他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你要不去修修你这有想法有个性的头发丝儿?再长长得成天线了。”孟由青在头上绕了个圈:“还是一脑袋天线。”
徐启摸摸脑袋,把留长的念头摁下,应一声:“嗯。”
菜一样一样上桌,孟由青口中疯狂分泌口水,手抓羊肉的香味狠狠钻进他的鼻腔,腹部的饥饿瞬间变成难以忍受的折磨,他暂时顾不上再和徐启聊天,头埋进肉里狂炫。
徐启慢条斯理带上一次性手套,看着眼前的脑袋慢慢吃着。
羊肉又嫩又香,一口下去满□□汁,孟由青埋头痛吃,徐启也没讲话打扰,饭桌上只剩下咀嚼和吞咽声。
旁边一桌来一桌走,孟由青的肚子也有了底,他抬起头靠着椅子缓了缓,说话的欲望也随即蹦了出来。
“这地儿还挺好,等哪天上这儿来录个视频,给宣传宣传。”孟由青说。
“怎么不见你给我宣传一下。”徐启咬着肉串说。
“行啊。”孟由青看着他,一副“你终于开窍了”的表情:“给你专门出一期视频,让你看看我这六百多万粉丝博主的影响力,保证让你的火锅店火地开连锁。”
“那谢谢你啊。”徐启笑着说。
“客气。”
孟由青平常惯拍些花儿啊草啊山啊水啊的,人文美食美景拍了个遍,但还真没拍过徐启的火锅店。
正好他闲下来了,怎么说也得给好哥们来一个优质的宣传。
“你住哪儿?”徐启没再接茬儿,指着孟由青的脚转了话题。
“去我妈那儿吧。”孟由青捏着杯子啜了一口茶:“需要来自她的关怀。”
“你自己关怀关怀自己吧,我和你爸关怀世界去了。”孟由青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手机被迫看老妈分享的美景。
“你和我爸出去玩儿怎么也不和你儿子说一声啊?”孟由青叹了口气。
“打你电话你也不接呐,没中暑吧?。”贺勤关心一下儿子,随即将镜头转向自己,骂道:“你没事干跑那么偏的地儿干啥,万一遇上个啥……。”
“哎也没偏到那地步啊。”孟由青无奈打断老母亲的胡思乱想,结束对话:“那你们好好玩,挂了?”
贺勤不放心又叮嘱了一番,孟由青连连点头应和下来:“知道了妈,我又没傻饿了不知道吃饭?”
贺勤翻个白眼,颠怒:“你离傻也不远了。”
孟由青乖乖应下老妈对他的教诲,结束通话,幸好没提脚伤的事,要不然他估计明儿就能收到爱的鞭策。
徐启在一旁听他挂掉电话才出声:“叔叔阿姨不在家?”
“嗯,跑出去玩儿了。”孟由青笑笑:“还好还没回去,来来回回多折腾啊!”
红灯还在慢腾腾地倒计时,充着电的手机在一旁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孟由青一眼又一眼地偷瞄着徐启。
家里没人,他实在不想回去,一个人多冷清。
反正徐启一个人住是住,两个人住也是住,多他一个还能说说话,给徐启那冷淡的房子添添人气。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孟由青给自己打了打气,豁出去了。
“对不起啊。”孟由青眼神真诚中略带点不好意思陈述自己的错误:“之前的事给你道个歉,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乱给你介绍对象还逼你谈恋爱,我的错。”
孟由青扭扭身子,侧对着徐启:“但我就是想你长这么大还没谈过恋爱,我就想……”
话音越说越低,到最后没了声儿,孟由青心虚地转开头,不敢直视徐启瞧过来的眼神。
徐启单手点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听着:“你一个多月没联系过我。”
“我的错。”孟由青诚恳说。
“我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打电话你也不接。”徐启凉凉瞥他一眼。
“也是我的错。”孟由青说:“不过这段时间我太忙了,没太顾得上。”
“忙到回个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徐启声音忽然变沉,眼神像冰冷的雪山一样压下来。
孟由青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徐启轻哼一声,没理他,孟由青扫了扫徐启的脸色,一看人舒开的眉头,心也跟着放下来。
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厚着脸皮提出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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