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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诞
洛荧安在铜镜前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金粉便簌簌落在脸颊。青霜正为她戴上一对赤金嵌红宝的耳坠,冰凉的金属贴上肌肤时,她听见自己心跳突然加快。
"公主,该动身了。"青霜退后两步,审视着镜中华丽得近乎锋利的美人。
荧安伸手抹开镜面上的雾气,看见自己唇上那抹朱砂色,像刚用血染过似的。十六岁,她想着,母后死的那年自己才六岁。
"把南海珠串换成银铃铛。"她突然说。
青霜愣住:"可那是陛下特意..."
"本宫知道。"荧安已经自己拆下脖子上层层叠叠的珍珠链,"叮叮当当"扔进妆奁。铜镜映出她解开衣领的手指——那指尖正微微发抖。
殿外传来三声钟响。
"走罢。"荧安站起身,绯色裙摆扫过青砖地面,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太和殿前九百九十九盏宫灯全亮着,照得汉白玉阶如同白昼。明柔在辇轿上数着那些灯,数到三百七十一时,轿子停了。她抬头看见父皇站在最高处,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龙在灯火中仿佛要腾空而起。
"荧儿。"皇帝的声音顺着丹墀滚下来,"到父皇这儿来。"
洛荧安拎起裙角踏上红毯。她能感觉到两侧席位上投来的目光——大皇兄在磨牙,二皇兄的酒杯捏得太紧,三皇兄...哦,三皇兄根本没看她,正盯着柱子上盘绕的金龙出神。
"儿臣拜见父皇。"她盈盈下拜时,听见自己银铃铛清脆的响。
皇帝从龙椅上倾身,亲手扶起她。她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些微血腥气——今晨父皇刚处决了一批漕运贪官。
"南海进贡的夜明珠。"皇帝从司礼监掌印太监捧着的锦盒里取出一颗鸽卵大的珠子,"赐予荧儿把玩。"这位以铁血手段肃清八位兄弟才登基的帝王,此刻眼中竟带着几分真实的慈爱,"喜欢吗?"
珠子在殿内烛火中泛着诡异的蓝光。荧安接过时,触到父皇掌心一道凸起的疤——那是十年前宫变时,为护住她们母女留下的。
"喜欢,儿臣谢父皇恩赐。"她甜笑着将珠子贴在脸颊蹭了蹭,余光瞥见二皇兄洛明稷摔了酒杯。
宴席进行到第七道菜时,荧安已经用银铃铛的声响盖住了满耳恭维。她小口啜饮着葡萄酿,突然察觉有道视线格外灼热。转头望去,是个身着飞鱼服的年轻锦衣卫,站在殿角阴影里,眉间一道疤像被利刃劈开的月光。
那人立刻低头,但荧安已经记住了他漆黑的眼睛——像母后生前养的那只玄凤鹦鹉,总在啄食前这样盯住猎物。
"荧儿尝尝这个。"皇帝将一碟晶莹剔透的虾仁推过来,"用你母后家乡的法子烹的。"
明柔夹起一块,舌尖尝到熟悉的香茅味。她突然想起母后临终那天,也是这样喂她吃了最后一口粥。
"儿臣想去更衣。"她放下玉筷。
冷宫墙头的野草扫过荧安的裙摆时,亥时的更鼓刚好敲响。她挥退青霜,独自走进荒废的梅苑。十年前她们母女居住此处,母后曾在最大的那棵梅树下埋过一坛女儿红。
"娘亲,荧儿十六了。"荧安跪在梅树下,从袖中取出绣着木槿花的香囊。这是母后生前最后一件绣品,上面还留着发黑的血指印。
她抖开香囊,灰白色的骨灰飘散在梅树根部。这是去年秋决时,她从刑部大牢偷换出来的——那个给母后下毒的御医的骨头。
"第一个。"她轻声说,指尖抠进树皮,"您看着,不会太久的。"
夜风突然转了方向,梅枝"咔嚓"折断在她脚边。荧安猛地起身,银铃铛撞出一串急响——有人!
三支弩箭破空而来。第一支擦着她耳畔钉入梅树,第二支射穿了她扬起的袖角,第三支被突然飞来的铜钱打偏,"叮"地没入土中。
"有刺客!"荧安尖叫着扑向地面,金簪从发间滑落。她抓住簪子的瞬间,看见五个黑衣人从墙头跃下,刀光如雪。
"护驾!"
那个眉间有疤的锦衣卫从天而降,绣春刀出鞘的寒光惊飞了栖在冷宫檐下的乌鸦。荧安蜷缩在梅树后,看着他一刀劈开最先冲来的刺客咽喉。热血喷在梅花枝上,像突然开了满树红花。
"公主!"他转身时左肩挨了一刀,血立刻浸透青色官服,"躲好!"
荧安握紧金簪。第二个刺客绕到背后举刀欲砍,她突然扑出去,金簪精准捅进对方膝窝。那人嚎叫着跪倒时,她顺势拔出发间另一根银簪,狠狠扎进他后颈。
"您..."锦衣卫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转头正看见她拔出染血的银簪。
荧安突然腿软坐倒,眼泪说来就来:"吓死本宫了..."
那人单膝跪地,低头时额前碎发遮住了那道疤:"微臣锦衣卫百户墨凌灼,救驾来迟。"
墨凌灼。荧安在舌尖默念这个名字,突然注意到他腰间掉出的铜钱——磨得发亮的开元通宝,背面有个小小的"玥"字。那是母后的闺名。
"你..."荧安刚开口,突然被墨凌灼一把推开。暗处射来的弩箭穿透他右臂,钉在梅树上嗡嗡震颤。
"追!"墨凌灼咬牙折断箭杆,朝赶来的其他锦衣卫吼道,"留活口!"
荧安看着他血流如注的胳膊,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母后刚咽气,她偷跑出冷宫,遇见个快冻僵的小侍卫...
"是你?"她脱口而出。
墨凌灼浑身一震,抬头时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公主记得?"
荧安却已经换上茫然表情:"是...是你救了本宫啊。"她伸手想碰他的伤口,又怯怯缩回,"疼不疼?"
墨凌灼的眸光暗下去:"微臣分内之事。"
远处传来号角声,皇帝亲卫正在集结。荧安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将染血的银簪在草地上蹭干净。她没看见墨凌灼弯腰捡起刺客掉落的箭囊时,指尖在那簇特殊的金尾羽上停留了片刻。
"微臣护送公主回宫。"墨凌灼侧身挡住她看向尸体的视线。
荧安乖巧点头,却在经过那棵梅树时,悄悄把金尾羽塞进了树皮裂缝。月光照在墨凌灼背影上,她注意到他左手始终按在胸前——那里鼓出一枚铜钱的形状。
回宫路上,洛荧安摩挲着金簪雕纹。刺客用的北境制式箭,却穿着江南的云纹靴。有趣,看来有人急着嫁祸楚家。
更有趣的是...她回头看了眼沉默跟随的墨凌灼。当年随手丢的铜钱,竟养出这么条好狗。
二更的梆子响过第三遍时,荧安回到寝殿。青霜为她更衣时惊叫:"公主的铃铛!"
荧安低头,发现右脚踝的银铃不知何时裂了一道缝。她摇晃它,哑了。
"收进鎏金盒里。"她解下铃铛,"和去年春猎时断的那支箭放在一处。"
青霜退下后,荧安从枕下摸出本小册子,蘸墨写下:"墨凌灼,开元通宝,玥字,箭伤右臂。"又另起一行:"二皇兄府上金尾羽。"
窗外传来三声鸦啼。荧安吹熄蜡烛,在黑暗里摩挲着那颗夜明珠。蓝光映在她脸上,像覆了层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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