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浪

作者:陌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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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灰白色的雾气贴着地面流动,像一层纱,掩住了远处嶙峋的山影。

      “…确定没走错?”池南雪拍了拍身上的灰,顺手掏出一张避尘符贴在衣领处,符纸与他身上绣着暗纹的玉色锦袍相接触的一瞬间就化作了其中的一缕云纹。

      他是这三人里打扮的最为张扬的,从头到脚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有钱般,能挂配饰的地方都被他挂得满满当当,走起路来还会有丁零当啷的声响。

      在他前面的女子,身材高挑,比他低调许多,眉目间自有冷意,腰间一把古朴的佩剑,除此之外竟无任何随身物品。这两人看上去倒像是不经世事的“小姐”和他那沉默寡言的侍卫,走在一起颇为滑稽。

      池南雪对着那女子出声道:“宋非晚,你说句话啊?”

      宋非晚兀自走在前面,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见此敷衍的态度,池南雪颇有些不满,清了清嗓子,又从他随身带着的袋中掏出一卷卷轴,念道:“归墟乃众水汇聚之处…”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三人之中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跟在池南雪身后的郁离非常捧场地听着他念着,可惜池南雪并未注意到他还有听众,自言自语道:“我们这是来了个什么地方?听起来好邪门啊!还有这离玉京也太远了,我说,要不我们还是打道回府——”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宋非晚脚步一顿,回头冷冷地看着他,嘲讽道:“才走没几步就叫苦连天,你确实可以回你的府上继续混吃等死。”

      池南雪撇了撇嘴,心虚地盯着脚下石阶上的青苔:“你这是什么态度?没有我出钱,你们准备住哪?山洞吗?”

      这话倒是不错,三人皆是散修,其中池南雪修行的理由最为奇葩——因为话本看多了觉得修行很有趣。死缠烂打地和家里人说了自己要去修仙后,权当他是不想读书而找借口的池父无奈之下只好放他去四处游历。

      仗着家底雄厚,他修为不高,却有一堆奇珍异宝,结识了宋非晚和郁离后,财大气粗的池少爷便自觉担任起了散财童子这一角色,且乐此不疲。

      但凡有得必定有失,想要同行之人是池南雪这般出手阔绰,就要忍受他娇生惯养懒散且爱抱怨的毛病。

      宋非晚刚准备张嘴,眼见两人又要唇枪舌剑地吵起来,且不吵到天昏地暗是不会作罢的,郁离连忙拦在两人之间,没什么说服力地劝道:“好了好了,别吵了…”

      郁离是最晚认识这二人的,说起来池南雪和宋非晚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为什么郁离就跟着他们四处奔走,他没什么存在感,永远都是一副“如此甚好”的做派,似乎做出过最大的贡献就是劝架。

      “别拦我!”池南雪反手拿开郁离挡在自己身前的手,开口也愈发理直气壮起来,“我没说错吗?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警告你,我不是你的仆人,你要是再对我这么冷言冷语,我就…不客气了!”

      闻言,宋非晚挑起一边眉,似乎觉得很好笑:“好啊,悉听尊便。”

      “二位…”郁离赶在池南雪回嘴之前幽幽道,“还是先找一处客栈稍作休整吧,一直站在路上吵架也太难看了…”

      池南雪是个毫无尊严可言的人,见有人给他台阶下,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地顺着下来了:“没错!你看看你火气这么大,想休息早说嘛,走走走,先去找个客栈。”说罢,他就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径自向前走,还顺手理了理头发。

      他这番举动,真是叫人想发作也无处可发,宋非晚面色阴沉地跟了上去,同时冲郁离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不要再出来充当劝架的和事佬。

      郁离不语,只是眼眸一弯,嘴角勾起浅笑,盯着宋非晚。宋非晚瞬间移开了视线,不太自在地握紧了剑柄。

      三人就这样在池南雪随意地带领下,撞运气般找到了一家客栈,三层木楼飞檐翘角,檐下还悬着几盏青玉琉璃灯,推门而入,先闻见一股混杂着檀香和酒香的气息。

      柜台后,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正在伸手拨着算盘,并未抬眼。

      池南雪非常自觉地上前一步,道:“三间房,麻烦了。”

      男子仍是头也不抬,似乎非常专注于他手里的算盘,尽管池南雪努力地看了半晌,还是没看得懂他在算什么。他回头对宋非晚和郁离小声说道:“这人是不是聋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宋非晚黑着脸上前,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这位掌柜,麻烦给我们三间房。”

      回答她的是算珠清脆的碰撞声。

      “别别别!!别!别拔!郁离!快拦住她!!!”见宋非晚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她那把剑上,池南雪连忙嚎着拉住了她,一边还不住地和这位不知道是装聋还是真聋的男子道歉,“我这朋友脾气暴躁,多有得罪!!抱歉!!”

      好一阵拉拉扯扯后,终于在池南雪的好言相劝和威逼利诱下,宋非晚松开了剑,抱着手立在一旁不再出声,池南雪略带歉意地看着那位男子,心里盘算着恐怕又要重新去找客栈了。

      这个男子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算盘之中了,过了许久,他缓缓抬头,露出和他朴素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眼神——充满希冀和一丝难以言说的…痴狂。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默不作声地取了三个房牌递给池南雪,池南雪接过房牌时,却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不知是这男子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他们说话:“履霜,坚冰至。”

      “啊?”池南雪没听懂,也没深思,顺口问道,“对了,您还没说多少钱呢?”

      那男子却毫不在意地又低下了头:“缘法自定,资费随缘。”池南雪再追问,他却是什么也不说了,无奈之下,池南雪放了几两银子在柜台上,将房牌递给身后二人。

      领了房牌,三人却并未急着休息,而是聚在池南雪房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刚才,他说的话,什么意思?”宋非晚问道。

      池南雪正忙着整理自己那一堆宝贵的符纸:“不知道啊!”

      说罢,他没听到有人回话,又找补似的说道:“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吧,或者故作神秘。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地方从地到人都很奇怪。”

      “哪奇怪了?”郁离端坐在桌前,轻轻抿了一口茶。

      池南雪甩出两道符纸,宋非晚伸手接住,郁离则毫不顾忌地任由符纸消融在了身上。“别不识好歹,这可是能显示踪迹的,以防万一。”池南雪解释道,“说不上来哪奇怪,但是就是因为说不上来,所以很奇怪。”

      宋非晚默默地把符纸贴在了身上,笑骂道:“说了一通,全是废话。”

      “南雪说的有些道理。”郁离平淡无波地开口,他的声音如同清心铃一般,让宋非晚和池南雪顾不上吵架,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唔…听闻归墟虽然离玉京很远,灵气稀薄,也没什么天材地宝,但是各派似乎都在暗中派人看守这里。”

      说到这,郁离笑了一下:“也不见得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吧,说不定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人呢?”

      “何以见得?”宋非晚仔细地擦拭着剑,“此地偏远,除了我们这种散修,还能有什么大能不成?”

      池南雪揶揄道:“对剑倒是比对人态度好上一万倍。”

      宋非晚:“……”

      “只是猜想罢了。”郁离垂眸,盯着杯中翠绿的茶叶,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该花枝招展地摆弄自己的池南雪正在兴致勃勃地自己画符,宋非晚仍旧在轻轻擦着剑,郁离放下茶杯,看了他们一眼,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池南雪应道:“嗯…嗯?”

      一向都是他提议去哪才跟着动身的郁离居然主动想要出去走走,实在是怪事一件,不过池南雪用他那简单的头脑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索性也懒得去管,转而神神秘秘地从他那个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乾坤袋里又掏出了一本册子。

      他故意将动静弄得很大,宋非晚却置若罔闻,权当他不存在般。

      对此,池南雪像是习以为常般,自顾自地把那本小册子翻开,还故意只留个封面给宋非晚看。

      上面的标题赫然写着——宗门秘辛合集。

      “上哪买的闲书?”宋非晚瞥了他一眼,“上面写什么了?”

      池南雪一目十行地看了几页:“就是那些大门派的…咳,见不得人的事情吧,你别看这小册子破破烂烂的,可花了我五两银子呢。”

      宋非晚心道:“还真是人傻钱多。”

      她凑到池南雪身边,看他翻到了凌霄宗,心下一动:“凌霄宗向来门规森严,百年来叛道者不足一掌之数,竟然也有贻人口实之处?为了写书也不能瞎编吧?”

      “你也说了,是'不足一掌之数'”池南雪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可不是一位都没有啊。你看,三百年前,凌霄宗第三十七代掌门谌寒,在位一年就离奇死亡,这不是秘辛是什么?”

      “可是…”宋非晚顿了顿,凌霄宗世代以剑修闻名,同样身为剑修的她自然也是心向往之,忍不住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实际上对这些了解的少之又少,只得作罢。

      池南雪哼着歌,不甚在意地接着往下读,突然,他像遭受了重创般,整个人闷哼了一声,向前倒去。

      宋非晚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池南雪借力坐起身来,面色凝重道:“郁离…”

      宋非晚不明所以,赶紧问道:“什么?”

      “刚才我给你们的符,是可以显现踪迹的…但同时若是使用之人受到重创,画符之人也会同样被反噬…”池南雪努力平复着呼吸,尽量做出一副面色如常的样子,偷偷把嗓子里那口没吐出来的血咽了回去。

      池南雪接着解释道:“也就是说,郁离出事了…唉,真是倒霉,难得他有兴致出去转转,居然就…”

      话音未落,池南雪却是笑不出来了,说了一半的玩笑也戛然而止,他伸手取出一张空白的符纸,提笔在上面画了几笔。

      那沾到符纸上的墨痕却像有了生命般自己在纸上重新排布开来,须臾,一副简易的地图呈现在符纸上,上面还有一个红点,时而黯淡,时而明亮。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飞快地带着符纸出了客栈,身影渐渐没入迷雾之中。

      而池南雪那看了几页的小册子还孤零零地摊开在桌上。

      两人刚才未读到的几行,字迹有些潦草了——谌寒,凌霄宗第三十七代掌门,刚愎自用,耻闻其过;独断专行,闭塞言路;持剑凌众,门下噤声;…

      …剑折人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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