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酌

作者:槐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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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掳


      “你这死丫头,要你有什么用!连照看弟弟这小事都做不好,赶明儿就把你给卖了!”一道尖锐的叱骂响起。

      船上男女皆循声看去:

      只见一个壮实的中年妇人,正将嚎啕大哭的男童搂在怀里,眼神像刀子,直直射向一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形瘦小,一身灰扑扑的衣裳打满补丁,衣袖宽大无比,十分不合身,露出细伶伶的两截胳膊,依稀可见不少青紫的疤痕。

      再看那妇人和男童,只见二人虽衣着平常,却干净合身,无一个补丁,尤其那男童穿的,一看便是崭新衣裳,颜色瞧着鲜艳,毫无浆洗的痕迹。

      小姑娘早已吓得浑身发抖,神情满是恐惧,眼眶蓄满了泪,却不敢吭声的样子。

      那壮实妇人却犹不解气,左手狠薅她的头发,右掌重重地掴了两耳光过去。

      小姑娘面上霎时多了两道红色的巴掌印,两颊高高肿起,看起来格外可怖。她疼得直咬唇,却没敢叫出声,只带着哭腔像小猫一般嗫嚅了一声:“娘……是弟弟不听我的……”

      “胡说!娘,我乖得很,是她不听话,得使劲儿揍她!”那男童鼓着腮帮子,狠狠瞪了女孩两眼。

      “还敢狡辩!!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大姐,孩子不是故意的,何必下这么重的狠手…… ”船上一名年轻男船客有些看不下去了,不由开口劝道。

      壮实妇人闻言,嘴角浮起讥讽一笑,斜睨对方,那意思明晃晃,是让他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意思。那开口的男子是读书人,未曾经历过如此场面,一时被臊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立在船尾摇桨的孟棠轻飘飘开了口:“大娘,河上本就刮着大风,你在这又打又闹的,我撑船都不稳了,待会儿一个不小心船被吹翻,一船人只怕都要掉下水喂鱼。”

      壮实妇人眯起眼盯着孟棠,神色半信半疑:“你蒙我的吧?哪这么容易就翻船了……”只话还没说完,一个大浪拍过来,船身猛地剧烈摇晃了两下,众人都惊呼了一声。

      孟棠两手仍在有条不紊的拨桨,只习以为常般侧了侧身,避开腿边激起的浪花,淡淡回道:“您吨位毕竟有些大,我这么一艘小船,真经不得您折腾。”

      满船顿时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那壮实妇人一时噎住,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大失了面子,恨恨咬着牙,心里气个半死,也顾不上再打那小女孩了。

      好心的年轻男子见孟棠寥寥几句就把那粗野妇人呛了回去,心下一时大为解气,不由抬头看向她。只见她面容清丽,五官柔和,不施粉黛,穿着一件靛青色麻布裙亭亭玉立,眼神澄净如水,一阵风袭来,额前发丝轻扬,就仿佛深山中一颗随风摇曳的兰花。

      他心中猛然一动,脸色不自觉红了。

      “从小到大都这般爱多管闲事,真让人倒胃口。”男子身侧一名年轻女船客撇了眼孟棠,忿忿嘀咕道。

      男子收回视线,奇道“你认识这姑娘吗?”

      “槐花巷的孟棠嘛,孤儿出身,没爹没娘的,被一个老头子捡去当孙女。我跟你说,你可别着了她的道,她惯会装的,我们从小都不喜欢她,不跟她玩……而且你见哪个女子抛头露面,出来做船娘的,我阿娘说做船娘的,跟暗娼差不多,跟好多男人纠缠不清……”女子越说越起劲,直说的两眼放光,声音也不自觉大了起来。

      零碎的词语“孤儿”、“暗娼”顺着江风飘进了孟棠耳朵里,她却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些年类似的嘲笑和讥讽她早听得多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孟棠是孤儿没错,她五岁时被人收养,好不容易有了家,跌跌撞撞长到十岁,收养她的人却离世,她又成了孤儿,

      那一年,家中一贫如洗,就连不过方寸大小的落脚之处也是赁来的而已,仅有一艘千疮百孔的老船是属于她的,她还能怎么办?只能自己撑起来。

      从此这永安县文谰江上便多了一位女船娘。

      至于那“暗娼”的说法则完全是无中生有。她不知为何这世道,流言蜚语总是围猎女子。

      她只知道,自十岁那年第一次撑船接客,这六年间,她每日卯时便出门、酉时才归家,从不曾有一刻偷懒懈怠,囊中挣来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前些年也有长舌之人当面贬损她,她还会言语铮铮辩上一辩,这两年她性子愈发沉静,便懒得和这些人浪费口舌和精力。

      酉时已至,余霞成锦,澄江如练。眼前如斯美景,驱散了孟棠脑中的纷杂念头,她放空思绪不再多想,只轻轻摇着船桨,让江水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一炷香后,小船抵达江岸,乘客们四下散去,孟棠麻利地插紧船锚,拍拍身上的泥灰,又撩起袖口擦了额头的薄汗,才提起竹篮往家中走。

      去年腊月,她掏出这些年积攒的三十两全部积蓄,一咬牙一跺脚,在城北甜水巷子尾置办了一套小院,小院青砖灰瓦,木门斑驳,虽老旧了些,却已让她十分满足,毕竟从此她也算是有家的人了,不用再如水中浮萍般四处漂着。

      打文谰江上岸,映入眼帘的便是繁华的文谰长街,沿着这街向北直行,不出半里路便可抵达甜水巷,这便是孟棠每日归家必经之途。

      此刻,街边小贩叫卖声悠长,各色吃食和琳琅满目的物件摆放在案,刚出炉的包子雾气蒸腾,揉杂着糖葫芦香甜的气味儿,

      孟棠置身于这热闹之中,不紧不慢往家踱去,褪去一身疲累,心中是难得的放松。

      突然,一旁卖木雕的摊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她不由多瞧了两眼,摊贩见她有意,正欲开口招揽,谁知她摇摇头走开了。

      孟棠对木雕并不感兴趣,她瞧的是一只巴掌大的雕木小船,小船刻绘的栩栩如生,通体刷着油漆,很是生动。

      孟棠心中暗暗盘算:家中老船已有几十年船龄,老古董了,缝缝补补三年又三年,时常这里漏水那儿破洞,购置新船也该提上日程了,只是如今手中满打满算也只三两银钱,怕是要到猴年马月才可以攒足买船钱……

      想的入了神,不防左侧一道人影猛然窜出,她闪避不及,“啪”地一下竟与那人撞在一处。

      “真抱歉,我没看路误撞到你,没有哪里受伤吧?” 孟棠回神,连连温声致歉。

      抬头一看,面前的人是个锦衣玉袍的年轻男子,约莫是富家子弟,正被身旁小厮搀扶着,醉醺醺地连打了三个酒嗝。

      孟棠蹙眉,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这些富家子往往跋扈,不知会不会仗势欺人……

      果不其然,那男子开口便狠戾狂悖:“哪家不长眼的瞎眼废人,往爷爷我身上撞?今天揍不死你,给我往死里打……打,打死了算我的。”

      孟棠眉头拧得更紧,不知对方是醉后胡言乱语,亦或当真是那胡作非为肆无忌惮的恶霸……她未争辩,转身欲走。

      谁料男子身后竟“噌噌”窜出七八个壮汉,凶神恶煞地将孟棠团团围住。

      街边不同寻常的动静吸引了来往行人的注意,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一回事,堂堂大男子,当众为难一个弱女子?”

      “哎呦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张家大少爷你可知道?”

      “张家?莫非是……”

      “正是大名鼎鼎的那个张家,我刚在此目睹了全部经过,那姑娘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便喊打喊杀,真是仗势欺人无法无天”

      “害!谁让张家在钧京有大人物罩着呢,就连县令都不敢招惹他。听说他最爱折磨女子,这小姑娘招惹了他,只怕下场……”

      四下议论声起,孟棠心中咯噔一声,只面上不露,高声叱道:“你们是谁?光天化日是想掳掠弱女子吗?”

      那言语狂悖的男子闻言,竟发出爆笑:“哈哈哈哈哈哈,这娘们问我是谁?”众人只见他一拍身旁小厮的脑袋,那小厮便跨出一步,嚣张环视四周道:“我们主子是张府少爷——名讳张虎!”

      此言一出,围观者皆悚然一惊,孟棠则僵在原地,一时间文谰大街鸦雀无声。

      要说张虎这个名字,永安县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实乃永安县最大一害:张家经商,三年前自外地搬来永安,张虎是张家独子,凶残跋扈,暴戾至极,稍有招惹他的,轻则拳打脚踢,重则要人性命。

      孟棠月前还曾听闻,那张虎当街纵恶犬,将一名卖菜的小女童咬的奄奄一息,有好心人上前去救,却被他指示家丁当街将人揍得只剩半口气,大人孩子双双殒命。

      可偏偏张家生意做的颇大,又在钧京有大靠山,竟是连永安县令也不敢奈他何。

      想起他那些骇人听闻的血案,围观之人各个缩起脖子,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响动,唯恐招惹了他的不满。

      孟棠眸光暗了暗:对方出手狠辣凶残,负隅顽抗只怕会结果更糟。

      “啪哒”一声,她将手中竹篮扔在地上,蹲下身蜷缩着身子,是一个束手就擒的姿态。

      一阵风刮过,张虎酒意散了大半。他摇晃走到孟棠面前,蹲下身,得意地欣赏着面前女人脆弱的神情,眼神闪出露骨而猥琐的光——“带走!”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自发让出一条道来。

      待张虎一行人走远,人声再次鼎沸,众人又交头接耳起来。议论的内容无非是破口大骂“那张虎强掳女子不堪为人”,亦或是为孟棠惋惜,长叹一声“弱女子何辜”。

      “在下倒认为,这女子也有错处!”人群中一儒衫男子突然振袖高声道。

      众人皆奇:“明明是那张虎强掳,哪里是女子的错?你这人可真会颠倒黑白!”

      那男子手中折扇啪一收。啧啧两声:“这女子被男子强掳,清白都要没了,却不知反抗……女儿家的脸都被她丢尽”

      “我怎么瞧着这姑娘像是江上那个姓孟的船娘?”

      “哦,竟是船娘,难怪……呵呵”那男子怪声怪语、意味深长一笑。

      周围的人一下子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俗语说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这三个行当几乎无女子去做,为何?因太苦太累,若有女子做船娘,那八九不离十便是暗娼,明面做摆渡的生意迎来送往,暗地里则是招揽男子卖身……

      一时间,流言就像插上了翅膀,在人群中四散开来。竟有许多人不去骂那张虎,反而纷纷开始批判唾弃起孟棠,就好像孟棠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那儒衫男子见状,摇着扇,分外得意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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