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觉醒

　　“很抱歉，迟教授，不管你信不信，你确实被丢下了……我们并不是反对派，对您的遭遇，我们报以同情……希望您能够加入我们……远离政治斗争，科研院会保护您……您对精神力的研究无人能比，我们需要您……”
　　有人坐在桌子对面说着。

　　他低着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有一股漫天的悲伤向他袭来，捏着他的心脏，让他喉头哽咽，头脑发胀，双眼昏花，一丝力气也没有，一动也动不了。

　　又做梦了，他意识到。
　　醒来！醒来！

　　迟暮猛地睁开眼，呼出一口气。室内微微亮，一道曦光躲过帘子，斜横在他的脸上，堪堪避开碧绿的眸，反将眼旁一颗红痣照亮。

　　空气很静，床榻很软，迟暮坐起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缓解头痛，显然并没有用，但还能将忍。他爬起来用清水搓一把脸，就急急坐到书桌前开始记录。

　　“2235年10月17日，
　　梦境如下：
　　众人陷入了恐慌，认为变异者们迟早会虫化，重新席卷而来。这并不科学，但是有人暗中推动，恐惧如瘟疫一般袭卷人心。
　　曾经的英雄们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秦飞带着一群被抓起来的同伴逃走了，联合政府默许了这次逃离。
　　迟暮没有一起离开，他被强迫留下了，研究院需要他对精神纹路的研究经验——他参加了116次战争，与无数变异者配合作战，没有人比他对精神纹路更加了解。但是迟教授本人却陷入了精神衰弱，因为欺骗他、使他留下的人，正是他视为父亲的师长。他很快就死了。”

　　——“他死了”
　　写到这三个字迟暮不自觉驻笔，他呆呆地看着那三个字，那深深沉沉的悲伤又弥漫而上，带着一股奇异的荒谬和莫名的匪夷所思。

　　这就是他的前世。

　　自四岁开始，他断断续续地梦到一个和他同名的人类的记忆。醒后，梦不会忘却，而是像录像一般记得清清楚楚。迟暮遵从直觉，没有告诉长辈，但人类的记忆到底让他的思想与众不同，他用旁观者的人类的眼光认识虫族社会。
　　很奇异，他梦的内容与他的年龄相对应：四岁的雄虫迟暮，拥有的也只是四岁的人类迟暮的记忆，好像他们一起长大似的。
　　今年他26岁，而人类迟暮的时光也永远停在26岁，他直觉此后他再也不会做梦了。

　　“再见。”
　　迟暮轻轻说，感慨一瞬，接着写自己的分析：

　　“熙迟月疑似拥有流浪者的记忆——待验证。主星疑似流浪者定居星——待验证。种种蛛丝马迹，表明虫族先祖是英勇悲壮的逃难者们，我们是英雄的后代。
　　新的精神纹路如下：
　　[图案]，简化版规则系，控制类，虚化功能小链接片段。
　　[图案]，原版物化系，元素类，生土。……”

　　迟暮徒手勾勒，将记忆中的奇思妙想一分不差地复现，一个，两个……

　　“砰砰——”敲门的声音。
　　谢管家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郎君，斗胆提醒您，早餐时间将要过去了。”
　　“请进，呃，我知道了，马上。”迟暮说。

　　门打开，穿着贴身且一丝不苟的谢晨走进房间，向迟暮行一个拂肩礼：“早上好，郎君。”
　　“早上好，谢叔。”迟暮头也不抬。

　　谢晨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优雅地说：“挥洒笔墨时，理应阳光充裕，以免双眼负累，视久伤神。郎君，您还没有换衣洗漱。”
　　“嗯嗯。”迟暮加快写作速度，“马上结束……好了。”

　　迟暮起身伸一个懒腰，走向洗漱间，边走边问：“今天有消息吗？”
　　谢晨端庄地回答：“达伦星西区搜查完毕，没有遗迹。”
　　迟暮接着水的动作停顿，问：“一点也没有？”
　　“是的。”

　　“奇怪。让肯纳德今天晚上和我通讯汇报，我要亲自问问他。”说完将手中那一捧水砸在脸上，似乎清凉洁净的水可以洗去郁气。
　　“好的。”谢晨犹豫一会，迟疑地说：“主星希望您能回去，说表少爷想见您。”

　　帘子里没有回答，只有唰唰的水流在响。

　　迟暮沉默地洗脸刷牙梳头发，进换衣间，从衣柜里随便拿一套配好的开始穿，他突然说：“主家想让我回去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觉得是真的吗？”
　　“……”谢晨好一会儿才回答，“老宅那边是次要的，表少爷向来要强，许是真有急事呢。”
　　“哼。”迟暮冷冷地说，“我大概是不在他的通讯录里，才难为他让老宅和我递话。”
　　“许是兰瑟少爷面皮薄……”
　　“行了，别给他找补了。”迟暮叹一口气，“到底人是会变的。他这是知道我不会同意，想着先把我叫回去。”

　　迟暮从换衣间出来，拢了拢两臂宽袖，就要下楼吃饭。
　　谢晨拦住他，给他重新装点。
　　迟暮穿的是十三洲的传统风格与重金属结合创新服饰，细节小饰不少，他一个一个妥善，一如既往，完了看着迟暮的双眼，认真地劝道：“您的血亲本就少，不要再失去一个家人。”
　　迟暮看着谢晨苍老清癯的面容和花白的发，心不由得软了。“唉，我知道了。”

　　谢晨历经迟家三代家主，是看着他这一辈长大的，他还记得小时自己说要做谢管家的孩子，那时头发还是乌黑的谢管家高兴地把他举起，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谢晨是一个传统，忠诚，细腻的雌虫。

　　“找个时间回去一趟吧。”迟暮最后说。
　　谢晨微微一笑，浑身萦绕着欣悦，优雅地为迟暮拉开门，如往常道：“请用餐，郎君。”

　　迟暮也笑了，配合地迈步，不愉快似冰雪般消融在关心与爱里。
　　谢晨跟随其后，端庄地说，“今日早餐为溏心荷包蛋清汤面，酱油加一勺猪油，简单清爽，配菜酸甜萝卜与香辣海带丝，不知您想吃什么饭后茶点？”
　　“红茶吧。”

　　*

　　下楼左转便是餐厅。
　　这里是迟暮的临时居所，一座单身别墅，餐厅不大，装饰清新淡雅。从餐厅小门出去是花园，设计师特意将餐厅外墙设为三分之二的透明玻璃窗，房主可在进餐同时欣赏美景，舒缓心情。

　　谢晨快走一步为迟暮拉开椅子，待迟暮坐下，侍从正好端上早饭。
　　拿起筷子搅拌两下，热腾腾水汽扑面，带着面的鲜香，令人不禁口舌生津，迟暮夹起一筷子快速吃起来。

　　吃到一半，谢大管家出现：“郎君，六军第二分团长严青钦携亲信代表六军要见您。”
　　“现在？”迟暮停筷，“大早上？这么突然？”
　　“郎君，恕我直言，现在九点出头，正是迎宾见客之时，”谢管家顿了顿，优雅道，“要是您愿意早睡早起的话……”

　　“好的，”迟暮打断，熬夜是不可能不熬夜的，“先将来客请进枕流庭招待，我换一身衣服就去。”
　　“是。”谢管家身后的小侍行礼退下。

　　迟暮两三口解决剩下的面，上楼换衣。从换衣间出来，谢管家给自家郎君配饰。
　　迟暮叹息：“一天要换八百件衣服。”
　　谢晨道：“如果您非要穿今早那件青春活力的金属链传统套装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迟暮跳过这一个话题，嘴上说着：“六军为什么来找我呀？来要钱的？”
　　“哦，”看着迟暮长大的谢管家颇有些幽怨地说，“许是来求婚的。严团长年轻有为，您作为迟家当家虫，是门当户对。年纪正好也相差不多。”
　　“人家明明是代表六军拜访。”迟暮无奈，“我在认真地问。”
　　“我也在认真回答。”谢晨话题一转，说，“前些日子有风声说阿查尔暗中拜访四军首长，疑似结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却不想今日这六军就来了，想是有几分真的。”

　　如今虫族军力分别是远征军和驻地军两大系。
　　远征军由虫族联盟呼吁各政府组织而起，全名虫族联盟远征与探索宇宙军，按照登记注册的顺序称呼，初建五个，后增两个，共有七个军团。
　　远征军虽由各政府各组织建立，但由于常年在主星之外漫游，驻地固定，独立性强，不轻易参与政治斗争。

　　四军与六军的恩怨很简单。
　　出于谁先发现谁先建设，谁就属名新疆域的土地法律，同在天弓星域开拓垦荒且实力相差不大的两军，平时难免为一些大大小小的领属判断摩擦，时间长了，怨也积下了。

　　四军这边刚刚冒出结盟友的风声，六军秉着你有我也要有、绝不认输的原则找上了与阿勒特尼顿家族不相上下的迟家。阿查尔是阿勒特尼顿家族的现任家主。

　　“还真是要钱的。”迟暮一听就下意识说，他想，阿勒特尼顿家族是不可能结盟的，就算真的有关系，也是进行些常规投资与合作。给钱嘛，他们这些老钱家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劳烦抬一下尊手，谢谢配合。”谢管家忽然说。

　　迟暮乖乖抬手，最后一个配饰挂上，他双手相扣放在下腹，问：“我看起来够尊敬来客吗？”
　　“您会迷死他们的。”谢管家微笑平稳说。
　　“……我就当您在夸奖我。”迟暮利落推开门，快步走着。
　　“郎君，您什么都好，除了有些不自知。”谢晨稳稳当当地跟着，“任谁见了您都会喜爱您的。”

　　迟暮轻笑一声：“我又不是万虫迷，哪里会人见人爱。”
　　“哦，也说不定。”谢晨仍然是端庄的语调，但迟暮分明听出一丝暗含的调侃，“这位严团长是四少爷大一的教官。他一定听过您。”
　　“这个迟烟，”迟暮说，“他惯会拿我吹牛。”
　　“四少爷是爱提起您。”谢晨附和。

　　下楼，穿过餐厅，从小门进入花园小道，弯弯绕绕，路尽头便是一览无余的枕流庭。枕流庭，顾名思义，在溪水之上。正是晴天，不知名鸟儿的悦耳鸣叫伴着潺潺流水，被精心照料的粉红花朵吐蕊招手，一片明媚中，令行禁止的军雌们静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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