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与九》

　　校园BBS的八卦版总是热闹的。水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机械性地浏览着那些与她无关的帖子。她的目光在一张模糊的照片上停留了三秒——照片里的男生靠在教学楼的栏杆上抽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却遮不住他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

　　"教育系的九又换女朋友了？这次是计算机系的系花？"
　　"听说这次只谈了一个月，比上次还短。"
　　"渣男本男了。"

　　水关掉网页，继续调试她的代码。窗外的雨滴敲打着图书馆的玻璃窗，她喜欢这种天气，雨水让世界变得模糊，就像她永远戴着的口罩一样，能给她安全感。

　　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图书馆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水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这里有人吗？"

　　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熬夜后的沙哑。水抬头，看见了照片里的那个男生——九。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高，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手里拿着一本《教育心理学》。

　　水摇了摇头，迅速低下头继续敲代码。她能感觉到九在她对面坐下，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薄荷糖的气息。键盘敲击声和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格外清晰。

　　三十分钟后，九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皱着眉头接起电话："我在图书馆...不是，我真的在看书...随便你怎么想。"电话那头传来女生的声音，尖锐得连水都能听见。九干脆地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吵到你了？"他突然问。

　　水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水。"
　　"水？姓水？"
　　"嗯。"

　　九点点头，没再追问。水注意到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很短，但小指却留了一截，此刻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凌晨一点，九合上书："你吃晚饭了吗？"
　　水摇头。
　　"要不要一起去吃火锅？学校后门那家开到凌晨。"
　　水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的抽绳。
　　"我请客。"九补充道，已经站起身开始收拾书包。

　　水犹豫了十秒钟，最终合上电脑，点了点头。
　　火锅店里雾气弥漫，玻璃窗上凝结着水珠。水坐在角落的位置，口罩依然没有摘下来。九点了一桌菜：肥牛、虾滑、冻豆腐，还有她从未尝试过的鸭血。

　　"锅底要麻辣和清汤鸳鸯的。"九对服务员说，转头看向水，"你不能吃辣？"

　　水点点头，又摇摇头："...很少吃。"

　　九笑了笑，把清汤的那边转向她："试试这个蘸料，他们家特制的。"

　　水小心地掀起口罩的一角，快速把一片肥牛塞进嘴里。辣味立刻在舌尖炸开，她呛得咳嗽起来，眼泪都出来了。

　　"不能吃辣要早说啊。"九递给她一杯冰镇酸梅汤，杯壁上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水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划伤的。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准确地说，是九在说，水在听。他讲教育系的奇葩教授，讲他参加的篮球赛，讲他小时候在海边差点溺水的经历。水发现他说话时喜欢用手比划，像是在空气中画画。

　　"你为什么总戴着口罩？"九突然问。

　　水的手指僵住了，下意识地把口罩又往上拉了拉："...习惯。"

　　"该不会是什么明星吧？"九开玩笑地说。

　　水摇头，低头喝了一口酸梅汤。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清脆悦耳。

　　九没再追问，但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在桌上转了一圈又收回去："放心，这里禁烟。"

　　水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问："你经常抽烟？"

　　"嗯，心情不好的时候。"九的视线落在窗外，"或者心情太好的时候。"

　　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清汤锅里的菜。九突然夹了一片麻辣锅里的鸭血放到她碗里："试试这个，不辣。"

　　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尝了一口。确实不辣，但有一种奇怪的质感，她皱起了眉头。

　　九大笑起来："第一次吃鸭血？表情这么可爱。"

　　水的耳朵瞬间红了，幸好被头发遮住。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突如其来的赞美，只好低头继续吃东西。

　　结账时，九坚持付了钱。走出火锅店，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来。九摸出烟盒，看了水一眼："介意吗？"

　　水摇头，但在他点燃香烟时，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九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只是把烟换到远离她的一侧。

　　"下次..."九吐出一口烟圈，"下次再一起吃饭？"

　　水愣住了，不确定这是客套还是认真的邀请。但九的眼神很认真，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

　　"...好。"她听见自己说

　　再次见到九是在两周后。水在图书馆的同一个位置写代码，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烟草味。她抬头，看见九站在她面前，眼睛红红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能...陪我一会儿吗？"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

　　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合上电脑，跟着他走出了图书馆。

　　他们坐在女生宿舍楼下的长椅上。九从便利店的袋子里拿出六罐啤酒，递给水一罐："喝吗？"

　　水摇头，但接过了啤酒。她从来没有喝过酒，但今晚的九看起来特别脆弱，锁骨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显。

　　"分手了。"九突然说，"她说我太忙，没时间陪她。"

　　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小口抿着啤酒。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皱起了眉头。

　　"其实我就是不想回她消息而已。"九苦笑着仰头灌了一大口，"我好像...不知道怎么维持一段关系。"

　　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水看着远处路灯下的飞蛾，它们一遍又一遍地撞向光源，不知疲倦。

　　"你呢？"九转头看她，"有男朋友吗？"

　　水摇头。

　　"为什么？长得这么可爱。"

　　水的手指捏紧了啤酒罐。她知道九可能只是喝多了随口一说，但这样的话还是让她的心跳加快了。

　　"...我戴口罩，你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

　　九笑了，伸手轻轻扯了下她的口罩带子："直觉。"

　　水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差点从长椅上摔下去。九收回手，耸耸肩："抱歉。"

　　他们沉默地喝了一会儿酒。九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直接挂断。

　　"前女友？"水问。

　　"不是，另一个。"

　　水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九看着她茫然的表情，突然大笑起来："开玩笑的，是我室友。"

　　水松了口气，但心里又浮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要不要打视频？"九突然问。

　　"...什么？"

　　"这样你回宿舍后，我们还能继续喝。"

　　水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九掏出手机，打开微讯。屏幕里的他比现实中更模糊，眼角微微发红。水看着镜头里的自己，犹豫了几秒，终于把口罩摘了下来。

　　九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突然笑了："你有酒窝。"

　　水愣住了，手指不自觉地碰了碰脸颊。

　　"很可爱。"他说。

　　那一晚，他们喝完了六瓶酒。水第一次感受到酒精带来的晕眩感，世界变得柔软而模糊。九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皱眉时眉间的小褶皱，还有锁骨上那道神秘的疤痕。

　　凌晨三点，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该回去了。"

　　水也站起来，却突然踉跄了一下。水下意识地扶住楼梯，仿佛两人靠得极近，她能闻到他呼吸里的酒气和烟草味。

　　"小心..."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九低头看着屏幕里的她，眼神突然变得认真。水感觉心跳加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别的什么。就在气氛变得微妙时，九突然打了个喷嚏，两人都笑了起来。

　　"明天...还能见面吗？"九问。

　　水点点头，拿了一瓶ad钙。

　　接下来的两周，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有时在图书馆，有时在校园的小路上，更多时候是在深夜的宿舍楼下，带着便利店买的啤酒和零食。

　　水渐渐习惯了九的存在，就像习惯每天早上教学楼的钟声。她开始能在九面前自然地说更多话，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他在说，她在听。但她始终没有告诉九，每次分别后他抽烟的背影像路灯把他削成一片单薄的剪影，指间那点猩红像午夜不肯熄灭的警示灯。白烟从唇间溢出时，他的轮廓突然模糊了一瞬，仿佛随时会随着烟雾消散在夜色里。

　　烟灰簌簌落下，在水泥地上拼出支离破碎的图案，让她想起小时候邻居家阳台上总是飘来的烟味——那些呛人的白雾后，总伴随着摔碎的碗盘和女人的啜泣。

　　夜风捎来烟味，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是讨厌，是没来由的恐惧。害怕那些钻进他肺叶的焦油，害怕打火机第无数次擦亮的瞬间，最害怕的是他吐烟时微微眯起的眼睛——仿佛正在用烟雾筑起一道她永远穿不透的墙。

　　烟头被摁灭在垃圾桶上，发出"嗤"的轻响。她猛地转身，逃也似地冲进宿舍楼。直到奔上三楼转角窗边，才敢再次张望。

　　月光下，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只剩一小撮烟灰，被风吹得四散。像某种无解的预兆，又像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担忧，终究会变成地上一抹轻易抹去的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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