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局

　　“我是不一样的辣妈，尊重小孩的异想天开”
　　“孩子的童真是很难得的，我们做父母的要学会观察……”
　　三米高的白色墙面如今有小半都不能看，小丫头扎着冲天炮兴致勃勃往墙面上抹着儿童专用的彩料。
　　是她的错，不该买这些东西回来，祸害的全是自己，祝希蔓看着正专心在前面上涂涂画画的女儿，痛心疾首继续对身边人道：“小豹喜欢画画，有艺术天赋，这是好事。”
　　当妈的滤镜就是开得大，谈阔看着那一墙鬼化糊的“佳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给老婆递了杯水。
　　祝希蔓放下杯子的声音吸引了小人儿的注意，她扭头看到父母们笑容满面的模样，带着兴奋的嘤嘤声朝两人跑来，又被祝希蔓的手定住额头，站好不动，她笑眯眯看过来，天真的目光让祝希蔓心软得一塌糊涂：“宝贝，你画的是什么？”
　　小丫头点点面前人，又指向爸爸，谈阔蹲下来摸摸她的头发：“跟爸爸说说，哪个画的是妈妈？”
　　“这个，妈妈开飞机”
　　听着女儿终于开口，两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小丫头古灵精怪，爱笑爱玩，就是不爱说话，眼看已经四岁，祝希蔓担心她语言能力有问题，这才在医生建议下买了彩料，想尽办法让她多表达。

　　父女俩在乱七八糟的墙面前嘀嘀咕咕了好一阵，谈阔才带着女儿进浴室洗手洗脸，再出来时祝希蔓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祝希蔓在附近商场的金品店做销售，新开的商场门店尚未完全入驻，空旷的地方多，成了周边小区孩子们玩闹的新型游乐场，祝希蔓有意让女儿多跟同龄人玩，便经常带着她一块上晚班。
　　谈阔帮女儿背好书包，送母女俩到门口，又牵住女儿的手问道：“爸爸跟你说的记住了吗？”
　　女儿乖巧点头，他又问：“那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要是有人说带你去找妈妈，你跟人走吗？”
　　女儿摇头，谈阔严肃道：“谈喜，说出来。”
　　见女儿在厉色下有些呆怔的模样，祝希蔓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捧着女儿的脸转向自己：“姜阿姨说带你去玩门口的摇摇车，你去吗？”
　　谈喜摇头，过了会才开口：“不去，看妈妈，会丢。”
　　这就是谈先生每天给女儿灌输的东西，祝希蔓白了一眼身边人，还是肯定道：“小豹真聪明，你要一直呆在能看到妈妈的地方，不能弄丢我。”
　　谈喜坚定“嗯”一声，顺势牵住了她的手，祝希蔓这才站直身体，轻声问：“你怎么回事？她又不是第一回跟我上班。”
　　“最近太忙，我怕顾不上你们。”谈阔常年在外拉货跑长途，每个月能休两天已是奢侈，送走母女俩他也要再出门，谈阔歉疚地摩挲着女人的肩膀，小声说：“对不起。”
　　祝希蔓和男人的手相扣：“你什么时候不忙，别磨叽，下个月我妈来你好好表现就行。”

　　谈喜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小孩，话是少了点，也不影响她活泼爱动，跟着祝希蔓上班的时间几乎把附近店铺的员工们都混了个脸熟。
　　金店忙起来时，谈喜就不会乱跑，乖巧趴在收银台附近，忽闪着大眼睛看店里人来人往，有时遇到喜欢孩子的客人逗弄，她便甜甜一笑，拉着人的手去看金饰，左边点点，右边点点，一副小推销员的模样。
　　谈喜表情生动，招人喜欢，只是祝希蔓观察过，即便是拉着人推销，她也几乎不说话，唯独跟着常来商场玩的小孩们笑闹时会开口说几句。
　　那堆常聚在楼下的孩子里，谈喜最喜欢叫陈橘的那个女孩，陈橘的妈妈在商场三楼的包包店工作，祝希蔓跟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聊过一段时间才允许谈喜跟着陈橘在商场里到处闲逛。
　　陈橘人小鬼大，再开学就要上幼儿园，明明只比谈喜大一岁半，却很有姐姐姿态，也许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更懂事，陈橘每次带着谈喜玩的时间不会超过半个小时就会将人带着绕回店门口给祝希蔓打个招呼再继续玩。
　　祝希蔓也疼惜小女孩，平日里有好吃的也会让谈喜给她带多一份，偶尔两家人还会约去儿童公园一起玩。
　　只要陈橘来商场玩，谈喜几乎就是她的跟屁虫，今天却不太一样，祝希蔓瞅见陈橘在扶手梯旁的休息处和其他几个小孩聊了半天，几人分开后陈橘径直往电梯方向走去，平时这种时候她会过来招呼谈喜一块，今天却是直接跑过他们店便走了。
　　祝希蔓看一眼已经追到门口眼巴巴看着陈橘跑远后陷入呆滞的女儿，招呼女儿回来安慰：“宝贝，晚点橘子姐姐来找你了再出去玩，就在店里等她好吗？”
　　见谈喜黯着眼不说话，祝希蔓捏捏她的脸颊：“这么不高兴？橘子姐姐没叫你肯定是有事，不要生她的气。”
　　太过懂事的孩子惹人怜惜，陈橘很会看人眼色，祝希蔓担心懵懂的女儿误伤那颗早慧的心，便耐心哄道：“你记不记得上次去儿童公园，橘子姐姐把最后一颗糖分给你了，那可是她最喜欢的草莓味，橘子姐姐对你好，你也要对她好，知道吗？”
　　谈喜伸出小胖手：“我给她买，草莓糖。”
　　祝希蔓牵着她的手晃了晃：“你才几岁，怎么给她买。”
　　谈喜认真掰手指头：“四醉。”
　　奶声奶气的慎重姿态逗笑祝希蔓，她笑着勾起女儿的小拇指：“买买买，宝贝最乖，你给她买，我给你买。”

　　晚上八点店里的人变多，祝希蔓正招呼客人，谈喜跑过来：“厕所。”
　　人多走不开，祝希蔓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一楼的厕所容易排长队，她指指楼上：“去二楼，快去快回。”
　　瞥着谈喜上了电梯，祝希蔓又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十七，按女儿的速度，最多十分钟也能回来，她摆上职业微笑，继续面对眼前的客人。
　　八点三十五，祝希蔓不见谈喜下来的身影，她瞅着空将客人转交给店长，快步走向电梯。
　　二楼的厕所没有人排队，祝希蔓喊了一声：“小豹？”
　　没有人应她，祝希蔓敲了敲每个隔间的门：“不好意思，我找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穿彩色斑点裙，黑球鞋，有人见过吗？”
　　不见谈喜的身影，祝希蔓这下有些慌了，女儿从来不会乱跑的，她疾步向外，在商场的商家群里询问，很快有了各种回复。
　　“我好像看见她去三楼了，不太确定是不是，现在小孩多，怕认错”
　　“今天小孩特别多，可能放暑假都没地方玩，是不是跟着人玩去了？”
　　“别急，商场有监控，我认得这个小孩，没看她过我这边。”
　　……
　　三楼？祝希蔓找到姜雪对话框，边走边问：“姜姐，橘子在吗？”

　　“啊！变态，啊！”
　　厕所方向传来女孩的尖叫声，有几个孩子从祝希蔓身边跑过，好像是跟陈橘聊天的那几个小孩，祝希蔓愣了一秒也朝喊叫处跑去，那是橘子在喊吗？谈喜呢？会在一起吗？
　　祝希蔓冲到的时候，那几个孩子已经和一个男人扭打在地，边打边喊：“耍流氓，报警！报警！”
　　厕所不远处是清扫房，每层都是差不多的格局，方便商场人员或是门店换水做卫生，祝希蔓冲向女厕没有看到人，转个身便看到了谈喜扶着陈橘的肩膀呆呆站着，内裤已经被褪到脚踝处，陈橘似乎正要给她提上去，看见她便张了张嘴，却没再出声。
　　祝希蔓只觉得心脏瞬间被人抓住扔到地下，她捏紧发抖的手，握拳走到两人身边：“怎么回事？”
　　陈橘已经把谈喜的内裤提上去，颤着声音回道：“对不起祝阿姨，小豹跟着我上厕所，我让她等我，结果她遇到变态……”
　　祝希蔓脚下有些发软，半蹲半跪地摸着女儿检查了一遍，没有受伤，她担心吓到女儿，清了清嗓才捧着女儿问道：“小豹，那个人脱你裤子了？”
　　谈喜没有说话，表情有些呆怔，祝希蔓咬着牙才没让自己的哭意泄出来，她轻轻抱住谈喜，捏了捏她的手：“告诉妈妈，有没有哪里痛？”
　　陈橘也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小豹别怕，你说。”
　　谈喜似乎这才回过神，抬手指了指屋外的方向：“他坏，脱裤子。”
　　祝希蔓咬着下唇没出声，不知是保安还是警察到了，外面的打闹动静似乎静下来，她摸摸女儿的头，转向陈橘：“好孩子，帮阿姨守着她，我马上回来。”
　　谈喜想要跟着妈妈出去，陈橘手下用力拦住了她，见谈喜抬头看过来，陈橘面露痛苦，蹲下身紧紧抱着她低声道：“对不起，小豹，对不起。”
　　谈喜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陈橘，她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要对陈橘好，她听妈妈的话，也听橘子姐姐的话，她歪着头靠在陈橘肩上：“玩游戏。”
　　“嗯”陈橘声音有些颤抖应了一句，“小豹乖，这是游戏，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你就见不到我了。”

　　“他坏，脱裤子”
　　无论谁来问，谈喜只要说这一句，以后陈橘去哪都会带着她。

　　祝希蔓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她带着谈喜上了两家医院做检查，没有被伤害的痕迹，那人似乎还来不及做什么就已经被陈橘发现，警方也上门问过，谈喜本就话少，那两天见的人多了，谁来问都只有一句“他坏，脱裤子”。
　　毕竟年纪小，考虑到孩子的心理健康，警方多方取证后便也没再上过门，只在半个月后告知祝希蔓犯人已经重新入狱，那人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犯，才安分了半年就再犯这种猥亵行为，对象还是个小娃娃，性质恶劣，至少会再判十年。
　　祝希蔓恨不得将那人凌迟，若不是被人发现得及时，她不敢想象女儿会遭遇什么，这段时间她到哪都要握着女儿的手才能安心，谈阔匆匆赶回来一趟，事情尘埃落定后便不得不返回岗位。
　　一切恢复平静，祝希蔓想找姜雪母女俩好好答谢一番时才发现姜雪已经离职，说是孩子升初中得回老家便急着走了，没有人能联系上她们。
　　祝希蔓觉得奇怪，就算是要回家也不至于删了联系方式，好歹相处一场，又帮了他们家这么大忙，她有些可惜，早知道上次见面就多聊会。
　　刚出事的那个星期，姜雪还带着陈橘来看过谈喜，只是那时祝希蔓心力交瘁，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无暇顾及她们，那次她们都聊了些什么？噢，好像也只是关于谈喜的健康和那个犯人的结果。
　　祝希蔓心中唏嘘，她还以为她们成为朋友了。

　　“妈妈，跟橘子姐姐吃饭吗？”谈喜手脚并用爬到她身上，祝希蔓有些欣慰，这段时间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女儿身上，好在小丫头似乎没把那件事放在心里，还是好吃好睡好玩，还嫌在家呆着的时间太长闹着出去玩。
　　祝希蔓搂住女儿：“吃不了啦，橘子姐姐回老家了，在很远的地方，咱们去认识新朋友吧。”
　　闻言谈喜正经道：“橘子姐姐怎么不带我去？”
　　祝希蔓：“老师催得急，她不能带你。”
　　也不知谈喜是理解了橘子回家这件事，还是明白她们以后很难再见，只觉得悲上心头，突然哇哇大哭。
　　祝希蔓哄着她：“哎哟喂，这么伤心，下半年妈妈送你去幼儿园，那里有很多小朋友跟你玩，怎么样？”
　　谈喜一听更伤心：“骗人。”橘子姐姐明明说过去哪都会带着她的。
　　祝希蔓还以为她在说自己，笑道：“妈妈从不骗人，那里真的很多小朋友，你这么喜欢交朋友，到时候不会天天赖在幼儿园不愿意回来了吧。”
　　谈喜沉浸在再也见不到橘子这件事中，抽噎着重复道：“橘子姐姐，骗人。”
　　祝希蔓看她哭得好笑：“她骗你什么？”
　　谈喜：“他坏，脱裤子。”
　　祝希蔓的笑容僵在脸上，电光石火间她觉得自己似乎揪到了什么东西，她一直以为女儿只会重复这句话是被吓到，可如果是有人教她说的呢？
　　祝希蔓耐心给谈喜擦掉泪水，轻声问：“小豹，妈妈从不骗人，你也不可以骗人，告诉我，这话是橘子姐姐教你说的吗？”
　　谈喜抽着鼻子看她，这是她和橘子姐姐的游戏，谈喜哼唧着往她怀里钻，不肯再说话。
　　祝希蔓拎着她的衣领往后，正色道：“谈喜，回答我。”
　　眼看女儿嘴一瘪又要哭的模样，祝希蔓换了问题：“那妈妈问你，上次在商场，橘子姐姐脱你的小花内裤了吗？”
　　谈喜的脑回路还无法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只得如实点点头。

　　正是初夏，屋里还没有开冷气，祝希蔓却觉得有股寒意从背脊处直上天灵盖，谈喜的内裤是橘子脱的？她们是故意害人？她们要害的是自己的女儿还是那个有案在身的人？
　　祝希蔓手脚冰凉，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谈喜似乎也察觉到妈妈的异常，抽了抽鼻子喊了她一声。
　　祝希蔓轻声应了，半天才开口：“宝贝，忘了橘子姐姐，你还小，忘了她。”
　　怀里人没有回应，祝希蔓低头看去，谈喜已经趴在她怀里睡着了，她轻轻收紧胳膊，喃喃道：“平安长大，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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