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他暗恋我多年

　　　淮州除妖司，巍峨的大殿前，各个弟子步履匆忙，脸色严肃，窃窃低语。

　　几个少年身穿青衣，腰悬玉佩，立在殿门外侧耳倾听里面情况。

　　“发生了何事？”

　　“听闻是宁妖师在澄水湖除妖时犯了大错，无居仙长正在责罚她！”

　　“宁妖师犯错？除妖不力？怎么可能？她的修为已可荡平众妖！”

　　“我本也不信，可方才亲眼见无居仙长将她押入内厅，无居仙长脸色极其吓人！前所未有！”

　　“无居仙长向来和睦，从不动怒，不似咱们无方祭司不苟言笑，他这般动怒，究竟宁妖师犯了什么错？”

　　此时一个稍微知道内情的低声道：“听说是此次除妖，无辜牵连了几百条人命……”

　　众人登时讶然，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奔赴澄水湖的十二位除妖师站在大殿中，跪作成列，为首的宁凡影容貌秀丽，脊背挺直，腰间悬挂一枚红色玉牌，正默不作声地跪受训斥。

　　面前一个横眉怒目的老者，是宁凡影的师尊，也是除妖司权威甚高的无居仙长，他踱步拂袖，喘气声很大，仿佛再不努力压制胸腔便要爆炸，斥责掷地有声：

　　“二百三十七条人命，二百三十七条人命啊！妖祸不及人祸！你们如何对澄水湖百姓负责！”

　　宁凡影在脑海里捋顺事情的来龙去脉，脑海里一团乱麻，对这兜头怒斥默然无声。

　　半月前，除妖司接到除妖委托，称是澄水湖出了一高阶妖兽，兴风作浪，翻腾掀天，连连害人，搅得周围村落胆战心惊，岸边戏水孩童与取水老汉皆如潮而退。

　　时值春季，正是灌溉农田的时候，连日无雨，又有妖物作乱，百姓心中惧怕不敢靠近取水，便向上报备请求除妖司前去除患。

　　宁凡影正被林勘之死烦扰，本是无暇外出的，但是师姐伍月灵寻上门，说是她首次带领弟子除高阶妖兽，心中忐忑，希望宁师妹能一起去，从旁协助。

　　宁凡影诸事缠身，正心烦着，便想着出门散散心也好，暂时避开一些人与事，便答应了。

　　谁料刚回来，便看到气得怒发冲冠的师尊。

　　挨了一顿怒批之后，终于摸清情况，妖兽竟未身亡，他们完成任务回程时，那蛟兽扭头残害十林村民，致使二百三十七人遭难。

　　可是，那妖兽早在今晨朝阳喷薄而出的时候，被她刮肉抽髓、震断妖脉然后奄奄一息，她站在湖天一色的如画景观里，看着同伴将妖兽尸首收进锁妖囊。

　　此刻宁凡影的感受，像是平白走在路上，忽然掉入了一个漏洞百出的陷阱，事有反常，蹊跷太多，她道：“师尊，请恩准我到十林村一查究竟。”

　　无居正在气头上，脸色铁青，看也不看宁凡影一眼。

　　旁边跪着的的伍月灵大声辩驳道：“无居仙长，这确实不可能！蛟兽已被我们合力制服，半个时辰前我才将蛟兽丢进焚尸塔，它的尸首此刻就在塔中，怎么可能会回头害人！”

　　伍月灵是此次的主委托人，任务出错，首当其中受责的就是她。

　　无居问：“尸首确实在塔中？”

　　伍月灵坚决道：“千真万确！”

　　宁凡影道：“是的，收服蛟兽后，将它锁在灵囊中，一路带回，送至焚尸塔。”

　　无居素来是平静和蔼的，此时却摇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道：“你们前脚离开澄水湖的时候，后脚我收到了十林村几百人死亡的消息。”

　　宁凡影垂眼无话，事发突然，但隐约觉得内心不安，一切发生得像是铺陈好的戏剧，自然无比，细想不对劲，却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无居冷道：“你认为我冤枉了你？”

　　年轻女子跪在宽敞的殿中，身形纤细，身后背着两柄长剑，一把剑鞘华丽镶着宝石的华贵轻剑，另一把黑色锋利剑身足有轻剑三倍宽的重剑，负在身上显得她身姿格外羸弱。

　　无居接着道：“那些死去的人，每一个都身沾蛟兽气息，他们胸膛头颅、双手双足留下的爪痕，已指明罪魁祸首！而方圆百里，除澄水湖之外无一条蛟龙！”

　　伍月灵等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宁凡影跪得挺拔，道：“师尊，那蛟兽确实不可能再害人！”

　　无居：“你自恃修为高强，呼风唤雨，一意孤行。那我问你，除妖过程中，蛟兽可有离开过你的视线？”

　　宁凡影想了一下，脸色微变，中途她追了一只水怪深入澄水湖，道：“……有一炷香时间，我未曾留意。”

　　无居看向其他人：“你们呢？”

　　伍月灵心慌不已，强作淡定道：“弟子也不曾留意。”

　　无居登时怒极反笑，道：“你便是如此行事！将高阶蛟兽放至一旁，你可知高阶凶兽片刻间便可取百人性命。如此莽撞之人，往后在外莫说是我无居教的！”

　　宁凡影还是五岁女童时，便跟在他身边，修行学术，除妖历练。纵然无居已经年过花甲，鬓角褪色，可这十余年相处的师徒感情深似厚海，一句重话都少有。

　　“师尊……”宁凡影猝然抬头，如何说她都不要紧，可最后一句她是万万不能接受。

　　师尊对她而言如父如母，恩重如山，怎可轻飘飘一句话便斩断？

　　宁凡影连忙叩首道：“此事是我的过错，但事发突然，还请师尊待我查明。”

　　伍月灵等人忙接道：“无居仙长息怒！”

　　伍月灵最是紧张害怕，因为宁凡影深入澄水湖之前，特意叮嘱她“看好蛟兽，我去去便回”，但她见蛟兽无力抵抗，加之好奇凡影意欲何为，踌躇着便跟了上去，导致蛟兽无人看管。

　　无居听而不闻，只道：“此去只有你一个高阶妖师，剩下的都是白玉级，只有你一人可抗衡妖物，却惹下滔天之祸，如何配做我门弟子！”

　　众妖师惊骇不已，宁凡影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如今却因这未有定论的事要将她赶出师门！

　　“师尊！此事恐怕有异，”宁凡影的淡定自若已荡然无存，焦急之色终于爬上脸庞，“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郾淮两州大乱刚歇，必是有人从中作梗，还请给我些时日，待我查明真相再来回禀！”

　　听得此言，无居怒色更上一层：“各地情形再如何，也与我们除妖师无关！除妖师只需恪守本分，降妖除魔，你除妖不利连累无辜百姓受害，便是严重违反除妖司条令！”

　　宁凡影没想到师尊对自己已如此不满，连调查机会都剥夺，手指掐进掌心，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我离开之时蛟兽濒死，岂会回光返照……在场妖师是亲眼见我将弑龙钉钉入妖髓七寸、周身死穴，不到半刻，它便会身死魂散，绝无可能杀害十林村二百三十七条人命。”

　　伍月灵低着头，此事说来责任最大的人是自己，可无居仙长只将矛头盯向爱徒，忽略了自己。若是回头唤来州主和祭司，他们定不轻饶自己。

　　心绪百转千回，开口却是：“宁师妹说得不错。可是我们将蛟兽击倒在地后，便弃至岸边，深入湖中追查余孽，那蛟兽是否身死并无定论。”

　　顿了一顿，她又道：“兴许弑龙钉……钉歪了呢？”

　　宁凡影惊愕道：“伍师姐，我分明……”

　　无居挥手打断：“住口，数百条人命历历在目！他们的尸首尚躺在十林村平地之上，横成排竖成列，亲属悲戚哭嚎入耳不消，秃鹫盘空低旋指待食尸！”

　　“此等天怒人怨的惨状，你岂可抵赖！滚出去！从今往后我无居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宁凡影跪步上前，揪着他的袍角：“师尊，我与蛟兽厮杀一天一夜，它早已力竭重伤，即便没有弑龙钉，即便它转头清醒，它也绝无可能在我眼皮底下悄无声息杀害几百人，就算它是全盛时期也做不到！”

　　此话说得猖狂，仿佛高阶妖兽在她手里不过尔尔，举手可灭，但也无人有疑异，宁凡影在年轻妖师中是人人崇敬的存在。

　　无居不为所动，反而说起另一人：“昔日，位列三大仙师之首的云中仙师，尚且因除妖有怠，令一无辜之人受难，云中仙师深感愧对，自毁妖师玉牌，从此隐迹各地，杳无音讯。”

　　话锋突转：“而你却错而不悔，巧舌如簧，全无改意，将我的教导抛诸脑后，如此恶劣行径，非我门中人所有。”

　　话音刚落，大殿被人从外撞开。

　　一个身形高大，五官俊朗的十七八岁少年闯了进来，他脸色焦急，一进门便膝盖跪地：“请师尊开恩。”

　　随之进来五六个年轻少年，纷纷跪倒在地：“请仙长开恩！”

　　他们在门外偷听许久，已然了解内情，皆是不敢相信，立即顾不上礼仪尊长，破门而入。

　　齐刷刷磕成一片，为宁凡影求情，无居气得胡子直翘。

　　无居瞪视几人怒道：“你们几个……好！好好好！”

　　只有伍月灵鹤立鸡群，忽然道：“凡影师妹尚要处理林主将身后事宜，州主恐怕还要追问此事。”

　　提及此事，众人面露异色，刚闯进来的少年安如继，忙摇头示意她莫再说。

　　但是已经晚了，无居像被触了逆鳞一般，暴跳如雷：“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你，莫要参与那些事，你却一意孤行！固执己见！任旁人好说歹说也不知悔改！”

　　宁凡影脸色又惊又急，忙辩解：“林主将一事……”

　　无居道：“此事你不必跟我说。今日我只清理门户，将你的玉牌呈上来。”

　　宁凡影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抬头：“师尊你要……”

　　随着一掌落下，灵力渗透红玉牌，从深山挖掘而出的晶莹玉石难扛重压——内部缓慢裂开。出掌之人灵力控制力极精湛，裂缝蔓延一条条裂纹，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三十七条！

　　玉牌象征除妖师的身份。

　　满是裂痕的玉牌，象征一个除妖师的罪责，象征着拥有这个玉牌的除妖师劣迹斑斑、难堪重任！

　　宁凡影向来性情坚韧，受伤遇挫也难见她面露气馁，但她捧着布满裂纹的玉牌，泪水迎面而下。

　　十几年师徒情分，终归毁于一旦，她从伶仃豆芽的年纪，亦步亦趋，跟在无居身后，慢慢懂世事、开视野，长成了意气风发、正值风华的除妖师。

　　但终归被这个墨守成规的老头抛弃了。

　　他授与她一身修为，赠与她一个劣迹斑斑的妖师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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