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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刘婶早已在农事上总结出许多经验,不过这些经验找上我的时候通常都不为的农事。
“今日倒霉的很,瞧今夜可算能下雨了,桑落,刘婶我家的木桶子坏了,你且去街上代我买只新的回来,成不成?”
接雨祛秽,是我们村的传统。
我待在深山老林之中,这个差点与世隔绝的村子我从小待到大。它叫龙吟村。据说是受后山上龙神的庇佑,故得此名。村里的伯伯婶婶们信奉它,也不是个子虚乌有的东西。就拿我活着的这十七年的历史来说,几年前村里数月无雨,庄稼麦子都快枯死的时候,我李柯表姐自愿上山去请求龙神大人施恩,第二日,那雨水便像失禁似的落个不停,衣裳晾了三天也没干,足见一斑。不过真正让我们清楚山中有神的,还得是那封李表姐寄下山的信。信上说她爱上了龙神,龙神爱上了她,她要和龙神大人隐居山上,以后不回来了。
连知会一声都只是用书信的方式,看来二人感情当真是如胶似漆。哦不,不是二人,我现在是真的相信龙神的存在了。
只是,信是一回事,信服这样信奉的方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刘婶说天上下的雨水都是龙神大人的涎水,龙神之涎,是祛秽的恩泽。
喝雨水我能理解,但一想到这是别人的口水,我就受不了。
不过我没说,说了必定挨刘婶训斥几句说我不敬的话。但我面上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因为李娘今日要做酱肘子,我怕回来晚了就吃不上了。
刘婶瞧我这样,好像立马就听见了我心里嘀咕了什么似的,一针见血道:“你要是去了,刘婶今晚便给你做盐卤鸭。”
酱肘子和盐卤鸭同时掉水里了我先救谁?
“早说嘛刘婶,这多耽误时间。”我羞涩的笑了笑,拔腿就以雷霆之势下了山。
傻子才做选择,只要我够快,两个我都要吃上。
我脚程十分的快,买上了木桶就抱着它回去了。可尽管我没有丝毫留恋路上的风景,也没能早上许多,等我回到山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泛起了瞑瞑的蓝色。
林子里的树叶被我踩出清脆的响声。我抬头看了一下天色,生怕耽误了我的好事,便加快了脚步往村子的方向走。
然后我就感觉有一滴冰凉液体落到了我半边脸颊上。
准确的来说,是溅到了我的脸上。
忽然有腥味缠上我的鼻尖,我愣一愣,下意识朝那边望去。
明月早已挂上枝头,伴随着泛凉的山风在这头穿过来。
于是,前方,几丈距离,一个煞白的人同样侧过脸,和我对上了视线。
漆黑的眼珠,白到泛青的肌肤。
这是鬼吗?
我生平从未见过鬼,就连知道,也仅仅因是话本子中青面獠牙的扭曲模样。倘使他仅是背着我,高大清挺的背影,我定然不认为是鬼。倘使他脸上未沾任何,不过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这定然是人的模样。可他转过了头看向了我,墨一般的眼瞳,带着染了血的唇和泛着青的肌肤,加之他漏在外面的两颗尖锐的长牙,还有他青白而细长的黑色指甲,以及那样的手指之下,扣着的头颅,哪有这样的人的?
他还披散着发,衬得那张脸更是青白,简直和死人一样。
我看我不仅是遇到了鬼,还和画本子中的不一样,是只艳鬼!
不是!见了鬼了!
我瞪大瞳孔,几乎是拔腿就跑,用上我一辈子很难再有第二次的速度,在黑夜彻底到来之前,险险回到了村里。
那鬼东西没追上来,当真是万幸。
我可能还得谢谢他,让我超额完成任务,吃上了刘婶和李娘为我留的饭菜。
“诶哟,瞧给你饿的,慢些吃,没人同你抢,别累着。”刘婶在一旁拍着我。
我大口吃饭,看似无暇回话的嘴早已在心中咆哮连天:我累!我见着鬼了!!刘婶您知道有多可怕吗,感觉下一刻就要吃了你那样的可怕!要不是我命大跑得快,差点就要死了!
手指抖了抖,我拍一下,让这死手争气点,别怕这东西。我安慰自己,别往下定论,这也许只是一个奇怪的人。
可是哪里有人大半夜出现在山林里抓着人的头颅的!
不管他是人是鬼,都不是善类!
我从来没有过任何一刻像今夜这般庆幸我在龙吟村里,我想他未追上来,或许是惧怕龙神大人的威力而不敢追过来。如果是这样,那么龙神大人的恩泽也是能让他退避三舍的武器了。
窗外已在不知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我头一回觉得它如此珍贵,不想浪费任何一滴。
瞧见刘婶拿起了新的木桶,我从饭碗中抬起头叫住了她:“刘婶!我去接!正好我也想要一点!”
刘婶有点惊讶,将桶给了我,说我终于开窍了。
这哪是什么开窍。我想起那张青面獠牙的脸,不由得一怵。这分明是劫后余生的惜命。
我为刘婶接上一桶雨水之后,打了声招呼,顶上个木盆就回去了。一边遮雨一边接雨,回到我的小木屋的时候只有肩头衣摆有些湿,其余一切完好,并且——我将头顶顶着的木盆拿下来一瞧——好多口水!
恶鬼定然被我吓退!
我一边唱着“力拔山兮气盖世”一边将雨水整锅烧开,待到水温适宜后牛饮而尽。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我喝完之后,丹田好像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就仿佛被佛光普照那般,就连行走坐卧,都有了不小的底气。
我打了一套太极,调整好气息之后铿锵入卧,笔直地躺好,两眼一闭,稍后就睡死了过去。
龙神的口水真是好用,让我见了这些瘆人的东西也能安然入睡,不错不错。
可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在那梦中,我听见谁人央我去帮忙将河边洗好的衣裳拿回去的声音,我答应了下来。梦里是个大好天气。我在湖面瞧见了白云,飞鸟,和我的脸庞,我瞧着有趣,弯下腰对着河水挤眉弄眼,下一刻河中的我身后就陡然出现了一张脸,好整以暇的虚挨在我肩后,同样注视着我,竟是那只青鬼!
我咯噔一下,下一瞬猛然从床上惊坐起来。
眼前的景象是熟悉的,我大松一口气,还好是梦。
却又猛的倒吸一口。
不是,我明明熄了灯,这会视物,是怎么发出的光亮?
我不敢想,慢慢的闭上眼睛缩回了被窝里,假装什么也看不懂。
然后我就听到了一声轻叱。
接着是一下一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最后是抓住我被子的声音。
他掀起了我的被子。
我大叫一声,再也装不下去地跳起来跑了出去。
我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临门一脚却怎么也推不开那扇门。
不是,这破门怎么回事?!
快开啊!
我一颗心快要跳出来,颤着手死命的晃动,可这门就是死活都打不开。
而身后是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那不轻不重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却比这木板晃动发出的噪声还要刺耳。他每靠近一步我的心就猛跳一次。
我的脑子就算乱成一锅粥这会也知道这门是他故意而为之的了。
我简直又慌又气,哪有什么龙的口水的什么源源不断的力量,早有早把这门斩开了,根本就是错觉!
他离我越来越近,森然的气息让我后背发凉。我心里大骂千百遍骗人的口水之后赶紧转过身先喝一句:“等一下!”
等一下!你先别过来!
眼前果然是那张今晚见过的白面鬼脸,这只铁证如山的恶鬼。
那恶鬼停下来脚步,一副要看我怎么演的样子。
我想我应该安慰自己他能听得懂人话,或许是个讲理的鬼。
我双腿发软,拼命挤出了一个笑:“大哥,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冷的瘆人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倒是以为我会憋出什么大的招数。
我简直无法去看他那张脸,那张脸太让我害怕了,我怕我吓得跪下来。我闭上双眼语无伦次的说:“纸钱!大大大大哥我给你烧纸钱,烧一堆,你放了我我天天给你烧,还有新衣裳,你要多少我给你烧多少,我一定比你的子孙后辈们都孝敬您!放了我吧大哥!”
他不为所动。
我快崩溃了,睁眼看着那张脸又近我几步,抖若筛糠,背后的手慌乱的摇着门阀还是一点用都没有,崩溃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说起来:“好啊,那你杀了我吧!我实话实说你已经落入我的圈套了!这里是龙吟村!龙神大人庇佑的地方!你杀了我龙神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杀了我好了!”我两手一摊,简直可以说是放手一搏:“来!杀了我!反正我死了也是鬼,说不定还成你邻居,你杀了我我就天天上你家吵得你鸡犬不宁,我日日逮几只□□尿在你归家的路上,我还要……”
我忽然不敢说话了,因为我感觉到有一只手掐上了我的脖子。
我呼吸一滞,而那张脸近在咫尺,周身的气息十分冰凉。“再多嘴我便把你舌头拔了。”
“拔了就放过我行不行?”
“你听不懂人话?”
我乖乖闭嘴。
他把我拎到床上坐好,略有嫌弃的拍了拍手。我以为他要削了我,却见他冷不丁来一句:“告诉我龙神在哪?”
“啊?”
他鬼脸幽幽道:“看来耳朵也不必留了。”
这话飘到我耳朵里吓人的很,我干咽一下,赔笑道:“听清了听清了,我的意思是神龙大人见首不见尾,不是我们凡人随便能见的。”
“你不是说他庇护你们么。”
我点头,“是的,是的。”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那便杀了你。”
我瞪大眼睛:“等一下我知道我知道!你要是杀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谎话连篇。”
“起码这句属实!”我末尾一句,“一定!”
他眯着眼睛端详我,青白色的肌肤上眉眼漆黑深邃。我不知道他这是在打量什么还是在考量什么,只能大眼瞪小眼的等待。而稍后,他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或者说才转回来说:“我不管是真是假,总之,你若不想死,最好在今夜让我见到你所谓的龙神。否则你可以想想是哪边脖子先被我扭断。”
我喉咙一哽,完了,今夜……我上哪找去?且不说是否能找到,就算是找到了,龙神大人打不打的过这恶鬼该有的另说。我想我不过施一缓兵之计,谁知这兵才能缓这么点时间!
今夜……我上哪找去?
我飞快在脑中构思该如何忽悠他,却见他嘴上叫我带他去,自己却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身消失了,就一眨眼就原地不见的那种消失。我有些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还下床看了看,真就这么不见了。
什么意思?内急了还是不来了?那我还带不带着找?
我不明白了,推开窗户,一边痛恨自己方才开不了门不懂得翻窗出去一边向前张望着,却见前方山后出现了淡淡的曙光,又好像明白了。
这恶鬼……惧光啊。
我收好窗户躺回床上,心脏还留着狂跳后的余韵,明白了他的意思——今夜原来是今日的今夜。
看来晴朗白日给了我片刻安全,但一想到他今晚又会再来,我又烦得不行。
啧,我上哪给他找龙神去?可万一没找到他不得吃了我?
不过我却相信,只要我一口咬定我知道龙神的去处他就绝对不会真的杀了我。他应当是对龙神的消息毫无头绪,否则按照今夜这番情形来看,若是我不提这一嘴“龙神”,想必早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但他要是发现我是在忽悠他该如何是好?
我咬了咬手指,觉得还是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所以这一天的白日里,成了我这辈子最忙的一天。
我几乎问遍了村里人龙神的住处,结果他们竟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只知道在后山山上。我心累至极,后山两三座,到底哪一座?!
我觉得再这么问下去也找不到什么办法了。瞧着时间短暂,我赶紧转身去搜罗起各路能防身的用具。什么黄符桃木剑清魂铃的我都拿来摆入自己家中。
伯伯婶婶瞧我如此,皆道一句,诶呦,桑落竟也开始信起鬼神之说了。
我苦笑一声,心中叫苦不迭:他都站在我跟前了,还由得我信不信吗?
我无暇多说,听闻鸡血封门,能挡鬼魂,我便赶紧宰了头鸡将血往门上洒。路过的李婶见我如此,提了一句:“桑落啊,你若是怕他们,不顾去拜拜咱们村那土地庙,那儿虽说是破了些,却是真有一位土地公。当年我生源儿时便是他告诉我,是个女娃娃呢。”
我便又赶紧去了一趟。却见那土地庙落了锁,无法进去。我本想翻墙而入,却见天边出现一抹霞光,夜晚就要到了。我担心在外头逗留不安全,只好先回家中。
那恶鬼既能原地消失,就肯定能随时出现,在外头不定又像遇到他似的遇到别的恶鬼,反正他都会找到我,还不如在家中好好待着。况且我还准备这么多防身的物什,想必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比家中安全。
我回到家中准备好一切,忽然想起来这恶鬼惧光,下个念头马上变上来了。
我看着家中燃着的一堆火烛,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来吧,恶鬼,看谁斗得过谁。
我抱着各类防身之物,因为它们给我了十足的底气和安心。我忍不住又抱了抱它们,募然就出来了一个声音:“你做什么?”
然后我就感觉我贴在额头的黄符被接下来了。
我睁开眼睛,又是那张青白而出挑的鬼脸,以及那脸上略微嫌弃的眉。
“不必带着这东西。”他说。
接着他开始一样一样把我以为大有作为的法宝从我怀中掏出来,从桃木剑到清魂铃,好像每一样在他眼里都轻巧无用。
我一愣又一愣,好像被劈头盖脸的打了一下又一下。
就连我自以为他惧怕的烛光,也被他一挥而灭。
“熏死了。”
挖掘了一日的宝贝,竟只对他起到了一个嫌弃的作用。
我不知道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快走。”他反正是看得管我什么心情,拎鸡崽一样的把我拎起来就往外带。
他拎我的方式让我怀疑在他眼里人和鸡鸭牛羊是一类东西……不是,我是真佩服你桑落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工夫想这些。
“那走吧。”我笑一下,以给他引路的借口往前走了两步挣脱他拎我后颈的手,自个儿出了门却又赶紧一合把他关在了屋内。我看着木门上淋着的鸡血,心中默念千千万万遍封鬼魂封鬼魂,结果这门还是在下一刻就开了。只有他再次嫌弃的脸往门上看了看:“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些恶心的物事。”
太好了,没一个管用的。
我真是气得牙痒又怕的心慌,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走了两步瞧我不跟上来,皱着眉回头:“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还要站到几时?”
我笑一下指天,尝试道:“我是觉着这天太黑了我瞧不清路,怕去错地方。”
“够了,我没工夫陪你玩游戏。”
我舔了一下有点干的嘴唇。“对,我知道。”
世界静默了起来。他转过身来淡淡的瞧着我,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好像要把我看透。
我心虚地遮下视线。
他又不紧不慢地捏着我的下巴将我的头抬起来,左右端详后微微笑了:“那就好。”
那笑容让我喉咙发紧,就好像是看透了我计谋一样,我脊背凉凉的。
我不敢妄动,瞧他向我伸过来的手,大有索命之势。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被迫认命一般。
不过意外的是,什么也没发生。
我感觉到捏着我下巴的手松开了,“走吧。”
我愣了一下,睁开眼睛,却又发现了发生变化的地方,那就是我懒得忽然格外清晰了些。
原来是这样。
却无疑是堵死了我最后一条路。
我认下命来,硬着头皮带他去了后山,那三座之中,随便指的一个。
“在那儿。”
“嗯。”
我想我的死期,就是他走到不耐烦的时候。
来吧,生命的最后一程,就当是跟只恶鬼散了个步好了。
可我真真真真没想到的是,比我的死期,也就是比这只恶鬼不耐烦之前到来的,是龙神的洞府。
天知道我看到这个洞府上头牌匾大大两个“神府”字的时候多么的震惊,这真的不可谓不是一次绝处逢生。
我的震惊下一刻就被巨大的喜悦和激动所替代了。我抓着恶鬼的袖角,嘴角快要咧到天上:“到了!我这便去敲门!”
哈哈哈,愚蠢的恶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的死期要到了!
待我向龙神大人禀报你的罪行,看你如何是好!
我赶紧跑去洞府门前,抬起手却是让另一番力量先行破开。对,是破,破烂的破,稀碎的破。
“聂忠,滚出来。”
我像惊弓之鸟似的朝恶鬼看一眼。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再往前看,神府内几根白晃晃的骨头。那里安静片刻,真有一位仙风道骨老者慢慢走出来,仙气飘飘,笑容慈和,明晃晃一副仙人之姿。
这就是龙神大人!
龙神大人微微一笑道:“不知鬼王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我倒吸一口气,鬼王?!
他冷冷道:“少卖关子。你既知我身份,便也知道我为何而来。”
“偷我赤丹三十年的债,该还了。”
龙神大人怎么会和“偷”字沾边?我看这情势,感觉和我想象当中的不太一样。
我打算先往旁边避一避寻寻表姐的身影。偷偷移一步,恶鬼没空理我,便又偷偷挪了几步猫到一棵树后悄悄观察起来。
我做事向来专注,所以方才偷摸的时候没怎么听清他们说的话,不过听到几个模糊的字眼,还都是些没有用的信息,不过总体而言无伤大雅,因为我没错过我最想看的。
他们打起来了!终于打起来了!
我快意至极,瞧着两路神鬼的刀光剑影和一堆有形气流之间的碰撞,心中为龙神大人加油呐喊:加油大人!揍死他丫的!把他狠狠踩在脚下!
结果下一瞬却是龙神大人正脸着地,被恶鬼踩在脚下。
“……”
我抬头看看天,又看看他二人。怎么每次都和我想的不一样?
什么情况?
只见龙神大人偏过脸露出嘴,愤愤间牙齿掉了三颗:“狗屁鬼王欺人太甚!我偷你赤丹也不过是你滥杀无辜罪有应得!”
他蹲下身来,“我滥杀无辜?”
“何尝不是?我妻儿子女皆是死于你手!”
“那是他们不愿轮回要杀我鬼界孟婆在先,”他忍着微愠,“我若是滥杀无辜,凭你偷我赤丹一事,我便不会让你苟活这几十年。”
“那是因为赤丹隐去我气息!你找不到!”
“那现在在我脚下的是谁?”
“自然是受龙吟村供奉的龙神!”
“恬不知耻。”他又施了力,竟是让我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龙神大人哀嚎一声,恶鬼他道:“少废话,把赤丹交出来。”
“我偏不!”
“那你只能死了。”他冷冷道。好似又施了几分力,我听见龙神大人哀嚎起一声比一声痛苦的声音,这情势,太不妙了。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
我后撤两步,转身向山下跑去,听到了龙神大人最后一句话:“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紧接着偷跑的我莫名其妙便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后背。我大骂一声,摔倒的同时也感觉它进到了我体中。
什么鬼?
我一瞬间泛起了强烈的心悸感,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揪着我心脏,要把它扯开,又融合到一起一般。
我大口呼吸,却难掩痛苦之色。
不是,他不会是把赤丹注入我的体内了吧?
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
不是,什么如果!为何就非得把我搅和进去?!
我捂着心口,担心那恶鬼追上来杀了我,强忍着不适颤抖着站起身来,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又忽然被一只手掐住了脖子在一阵天翻地覆间被抵到了一棵树桩上。
我痛呼一声,将才看见那张鬼脸上的怒意就见他掐着我的下巴不管不顾地俯下了脸来。
唇上附上一片柔软。
我只能看见他葳蕤的长睫和半遮的眼。
那双眼睛可不瞧着我,他目光死死盯着我的唇,就着我痛呼时张嘴的空隙探进去搜刮起来。
我大脑轰鸣一声,一片空白。
而他继续吮啃。
我脑袋就炸了。
去汝老母!
你啃猪肉呢!
士可杀不可辱,我使出浑身解数将他一把推开
他掐着我的脸颊叫我被迫张口,死死的盯着,怒意愈发升腾。
我更是气极,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我两腮发酸,使劲的拍打他,又被他一只手束缚住,而后将掐在脸颊上的手转移到我的脖子上,圈了起来,开始发力,让窒息感瞬间袭来。
我无法抵抗,我真是没用,连挣扎的力气都越来越小了。
我感受到我的眼睛开始发黑,脖子渐渐梗硬起来。
他这是要杀了我。
这该死的……恶鬼……
我若是死,定去鬼界闹他个底朝——
“咳咳!”
我脱力的软倒下来,似是他身体里骤然冲撞出了一股力量,将他震得脱了手。他被伤的发咳起来,捂着心口不敢置信。
我也不好受,扶着脖子呕出了一堆酸水,却不敢再在此处停留。他现在虚弱,是我唯一的机会。
于是我扶着树桩站起身抓紧逃走,尽管我的身体疼得快要散架,我也只能强忍着,直到回到了龙吟村,回到我家中,我才敢松下力任自己倒在床上。
他没跟过来,看来那力量之大,也是为我报上了一仇。
同时我也回忆起方才的情形。倘使这力量再晚到一步,我这一脚必定被推进鬼门关了。
我庆幸之余,又不住觉得这力量及时地的确太过突然,仿佛就是为了护我而来一般。
不,不是护我。我抚了抚心口,想或许是护这颗珠子。
但为何这颗珠子在龙神大人身上时不会有此反应?
不对,那已经不能再叫龙神大人了。我分明见到他死后变成了一只蜈蚣,想来原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既如此,表姐所说的爱情故事,十有八九也是那骗子的手段。今夜我找不到表姐的踪迹,只有在洞府内看见的那堆白骨,想必表姐不再下山的原因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丢了性命。
这两日经历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已经把我的认知颠覆了一遍又一遍。我现在脑子一团乱麻,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珠子能暂保我性命。
也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总之——我看着天边升起的日光。安全的时刻终于来了。
但我却一点也懈怠不下来,总感觉有什么是我忘了的。
可我想了许久也记不起来,直到午后见到李婶方才把记忆一棒打醒过来:是那土地庙!
我看着远方红霞真是追悔莫及,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我一拍脑袋,赶紧朝那处赶去。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那土地庙今日开了门。
我推门而进,打量了一眼这个年久失修的破旧的土地庙,除了乱长的野草,没见到什么活人。或许已经成了一个废弃的破庙。
既然无人再此,那昨日这庙是怎么锁上的?又是如何打开的?
不管了,办事要紧。
我进到殿内,跪到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阖上双眼:“信女桑落今日冒昧打扰,只有一事相求,还请神仙大人现身,出手相救!”
我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希望这不是徒劳。
“有缘即是客,女娃娃,先起来吧。”殿内响起另一个回答的声音。
真有神仙!
我打一激灵,赶紧睁开双眼向四上找去,人没找到,反倒是见到一只手伸了上来敲了敲我的脑袋。
“莫拿鼻孔瞧人,我在这儿呢。”
我啊呜一声,捂住脑袋向下看,哪里来的萝卜头?
“土地公公?”
萝卜头收回手抿上他的胡须,哼哼道:“正是本仙。”
我狐疑地瞧了瞧他,笑道:“听闻李婶当年怀源儿小弟,还是您告知她的。”
萝卜头又跳起来敲了敲我的脑袋:“休要诈我,那分明是个女娃娃!你若是瞧我不信,不必试探,我不掺和便是!”
我两眼瞪大赶紧起身抓住他的衣袖,“不不不不!公公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拍着他的背顺气,好说歹说:“公公消消气,是小人目光短浅不识好歹,小人不该多疑,都是因为近日遭事太多生了疑心,还请公公高抬贵手,莫与我计较。”
“哼!”他嫌弃的抽开被我抓住的衣袖,叽叽咕咕道:“我本少有缘人,也乐得清闲,若不是见你生的讨喜,否则你这油嘴滑舌,我定不帮你!”
帮我?!我眼睛亮了亮,拜道:“谢谢公公!”
“算你识相!”他不情不愿的将我扶起身来,道:“说罢,何事相求?”
“谢公公,”我起身,继续说道:“小女近日惨遭鬼魂纠缠,望请公公帮我除去那恶鬼。”
“恶鬼?”他莫名其妙瞧了我一眼:“如今鬼界治理严明,哪还有恶鬼敢来祸害人间?早被抓去十八地狱中自生自灭了。你莫不是遇到了恶妖,误认成鬼了?”
“不,”我否认道,“那就是恶鬼!他要杀了我!”
“他可恶至极!”
“可恶至极?”
这话毕,我二人皆是一静。土地公探出头朝我后方看了一眼,接着双目一震,后退两步,竟是哆哆嗦嗦的跪了下来。
“小仙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鬼王大人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我愣了一下。呆呆的看他走上前来出现在我身边,瞧他瞥了我一眼,又看向土地公道:“我很可恶么?”
倘若公公没跪下来,我必定以为鬼不敌仙,定会恶狠狠的将我所有的冤屈全都抖落出来骂得他满地找牙,可是这档口却是明晃晃的让我看见这公公有多么畏惧这只恶鬼,叫那些心里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但我告诉自己,他现在杀不了我,我不必害怕。
对,别怕他。
不过这萝卜头却拉我跪下,悄咪咪的对我恨铁不成钢:“你方才脸变得如此之快怎的这回又成木头了?见到鬼王大人竟敢不跪!也不怕他降罪于你!”
我心说我不但不跪,我还打过他一次呢。
那恶鬼倒是也没让我跪,出口道:“行了,起来。”
于是我没跪成,便又跟萝卜头一道起了身。
萝卜头一边起来,一边挤眉弄眼要我说话,我佯装听不懂,他便恨恨的瞪我一眼,接着抬起头来陪笑道:“是这样鬼王大人,这女娃娃说自己近期碰见了恶鬼,特来找我帮她除去来着。”
我心中无奈扶额,完了,这是往枪口上撞了。
恶鬼本人微微笑道:“本王治理鬼界百年,竟还有此事?她可有于你说过那恶鬼的模样?”
萝卜头张口就来:“虽是没有,但小仙相信,不论如何,轮到鬼王大人手里都会是吓的屁滚尿流唔——”他拉开我捂他嘴巴的手,“你干嘛?”
我朝他挤眉弄眼:“您快别说了。”
但已经没有用了,恶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慢条斯理道:“如果我说那恶鬼是我呢?”
萝卜头飞快一句“大人英明神武绝非恶鬼”真是一点脑子也没有。不过他又想到了什么,才终于不确定地问我一句:“你们认识?”
我道:“我说的恶鬼就是他!”
萝卜头扑通一声跪地,“大人饶命!”
我闭了闭眼,终于反思自己搬来了个什么窝囊救星。
恶鬼他轻笑一声,终于停止了这种只有他觉得有意思的游戏。“行了,找你说正事。”
吓死吓死,原来不是来找我的。
“大人请说,小仙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他却又看向了我:“昨夜本王的赤丹误入了凡人体内,不论本王用如何手段也无法取出,倘使危及那凡人性命甚至会伤到本王。此类情况,该如何解决?”
萝卜头大骇:“赤丹?!可是那个会让您无法在——”恶鬼冷冷瞧了一眼:“你只管说解决之法,其余无需多嘴。”
萝卜头吓的赶紧止住了话头,陪笑道:“大人莫气,小仙略有一二办法。大人赤丹进入凡人体内想必是与那凡人融成了一体,成了凡人性命之一部分,所以凡人出事,才会殃及大人,此类解法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若说难,也不过是需要服下一株灵草,若说不难,那灵草又十足珍贵,世间罕见。”
“你只管说何物何处便是。”
“菱辛草,至于何处,小仙只在二十年前沂南处有所听闻。”
“足够。”
“大人可是要前去寻?您如今只能在夜间行动,小仙担心多有不便。”
“无碍,我自有办法。”
这恶鬼一路随我回了家,我虽心中不爽,却没表态,他在我后头,也并不言语,我与他一回到家中,才听他意有所指道:“看来,你想清楚了。”
我自是知道他所指何事。既然事已至此,我自然没有再回避的办法。一路上我想了许多,到此已经静了下来。我坐到桌前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对,我想清楚了。“大人放心,我会配合您寻找灵草,绝不会将赤丹占为己有,不过,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觉得你有资格与本王谈条件么?”
那我就扑通一声从椅子上滑跪下来抓他衣袍,“大人您就答应我吧,我求您了。”
“……”他嘴角一抽:“……你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大人要能答应我我能翻得更快!”
他的表情让人难以形容,似是觉得我有些难以形容:“……你且说什么条件?”
“小女只求大人事成之后饶我一命!”
两息之后,回答落定。
“可以。”
可以。
可以。
可以。
这两个字瞬间在我的脑子里回荡起来,让我幸福的蹦起来,“谢大人!”
“从今往后,大人往东,小人绝对不敢往西!”
“那好,”他扣着我的手腕将我拉起,伸手往我食指上一划,便划出了一小道血口。
他将我的血滴入杯中,又将他的手指划开,也落了一滴下来,把一套动作在我眨了两下眼睛之后完成。
他倒下一壶水,那杯中的血便都混入了这水里。
他举起杯来:“喝了。”
我有些犹疑,人血和鬼血,不会是什么蛊术吧?
我尴尬的笑了笑,商量道:“能不能不喝呀?”
“你不喝我就杀了你。”
“那不成!你刚答应过我!”一说到这个我立马就急了。
“既知我许诺了你,还有什么好怕?”他也有些不耐烦,看来我和他之间的气氛真是一点就着。他把茶杯递上来,“喝。”
“我觉得我总该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吧?”
“死不了。”
“疼不疼?”
“不疼。”
“那……”
“再多嘴我便将你舌头拔了。”
诶呦呦,我一怵。
又是这句话。
“我喝,我喝。”
我慢慢吞吞的喝了一口,卡在喉头没敢咽下,又被他识破,抬起我的下巴一抵便让那水流进去了。
我心里到底有些慌乱,又见他拿过我手上的杯子将剩下的血水一饮而尽,才放下了心来。
我大概相信这水无毒了。
可我刚信完,就两眼一黑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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