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破镜重圆】

　　七月里，骄阳炙烤着大地，热浪翻滚冲向写字楼的玻璃窗，炙烤着金海投行宽敞的办公室。中央空调呼呼作响奋力工作，依然有人热地不停抹汗。
　　“这也太热了，”一个人转身和身后同事抱怨，“都什么温度了还要求穿正装来上班，真是有毛病。”
　　“我觉得还好啊，挨着咱们组的大冰块，心静自然凉，懂不懂？”同事朝旁边努了努嘴。

　　冰块本人林恕正专注地盯着电脑，裁剪合身的衬衣扣到最上面一颗，几撮碎发垂在脸侧，发型一丝不苟得像早上刚出门，整个人散发着干燥凉爽的除湿制冷机气息。
　　旁边同事的议论和调笑仿佛根本不能传入他的耳朵。
　　这时，一个男人快步走来，十分焦急地道：“林总，上次问题的解释我发您了，能给过吗？”
　　林恕目光微沉，抿着唇一言不发。
　　见林恕不表态，那人又自顾自找补，给自己铺了个台阶，“这个遗留事项吧，客户那边会慢慢整改，当前只能先这么办，项目本周内一定要报上去了！”
　　林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打完一整段文字，然后附上自己的电子签名，敲下回车键发送邮件，像是刚听见有人说话一般，没什么语气地道：“怎么办？”
　　男人愣了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憋了半天才支吾道：“就是...就...您给签个字就行！”
　　“在诚芯公司的招股说明书上签字？”林恕转过头，终于给了男人一个正脸，虽然在仰视眼神中却满是讥讽与不屑。
　　男人以为他这是答应的意思，连忙点头如捣蒜，殷勤得像要当场给他捏肩捶背。
　　“我给你签了也没用，”林恕却摆摆手，好整以暇道，“这笔钱的去向没有合理解释，就算上会也过不了，你何必来为难我。”
　　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男人抹了把脸，愁眉不展，“也不是我想为难你，客户那边催着下周前要上报，让他们整改财务问题又不改，只求着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项目组的兄弟们天天和他们董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间长了就要说我们只收钱不干活了！”
　　林恕问道：“项目做了这么久，财务质量还是没提高吗？”
　　男人苦笑：“客户不配合啊。”
　　林恕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衣领，态度依然冷若冰霜，“知道了，我明天找他们董事谈谈。”
　　那人如蒙大赦，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连忙鞠躬道谢，
　　“谢谢林哥！”
　　在投行凡是有点资历的人都能叫“总”，但是真遇到尊敬的前辈和熟悉的同事，还是一声哥和姐更能拉进距离，显得亲切又不媚俗。

　　男人刚走，林恕旁边的女生就凑过来嘀咕：“这新三板的小项目才能赚多少钱，大不了不做就不做呗，真是的，叫一声甲方还真以为自己是爹啊。”
　　“在公司眼里，蚊子腿也是肉。”林恕反应平淡，对于客户耍无赖的要求接受良好，“不过确实该教教他，谁才是真正的爹了。”
　　女生吹了声口哨，拍拍手愉快道：“就要让他认识到监管爸爸的厉害，培养敬畏之心。”
　　转过头，林恕已经在编写邮件预约诚芯公司董事和财务总监的时间。
　　“对了，你这两天帮忙查一下，那笔账到底干不干净。”
　　他发完邮件，又跟女生讲怎么查这笔账，怎么验证，什么情况是板上钉钉的财务造假，什么情况还有转圜解释的余地。
　　沟通完细节，他捏了捏高挺秀气的鼻梁，闭上眼睛缓解干涩，然后拿起杯子走向另一头的茶水间。
　　他刚一起身，女生激动喊道：“林老师，要不我去帮你接水吧，您接着忙！”
　　林恕没说话，只摇了摇手留下一个安静的背影。
　　女生耸了耸肩，自言自语地加油打气：“我一定会做好这件事的。”

　　办公室另一侧，一个人突然起身叫喊：“嘿，你们知道吗，我听说公司最近在承揽一个大项目！”
　　“什么项目，展开讲讲？”
　　临近下班，工作环境浮躁又嘈杂，人们陆续停下工作围过去摸鱼，人渐渐多起来。
　　人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好像炸开的锅，险些炸到刚好路过的林恕，他偏头扫了眼围在一起八卦闲聊的人群，步履不停，不甚在意地继续走向茶水间。

　　“项目是什么不重要，”突然有人插话，“重要的是项目谁来做吧？”
　　“是啊，不过二分部和三分部最近本来就天天加班，应该空不出时间吧。”
　　有人不满意道：“就你们一部最闲，这不接那不做，现在有好事又想能轮着你们？”
　　“我们这叫有选择，谁都跟你们一样不挑食啊！”
　　“你！”
　　“别吵别吵了，大家说的都不错。不过三分部基本只做小项目，应该大项目也不可能给他们。”
　　“我们做得多反而还有错了吗？”终于有三分部的人沉不住气，却没人理会他的反驳。
　　“那这个项目不是很可能归我们一分部了？”
　　在一众附和声中一分部的员工几乎要开香槟庆祝了。
　　又有好些人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加入讨论，大家都忘了一开始说的项目还在承揽中，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块肥肉按照他们的安排飞到公司的项目池中。
　　林恕端着水杯和大家错身而过，安静地走回工位，只是这次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众人。
　　站在外圈的几人突然注意到林恕清傲的身形，故意咳嗽起来，像要咳出一首音调乱窜的曲子。
　　这下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一人小声开口，
　　“三部的负责人还在呢，说话小心点。”
　　众人霎时间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有人呛道，
　　“他天天独来独往，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才不会管我们说啥呢。”
　　周围立时有人接话，“是啊，但他表面再清高，肯定也没少背后拍马屁，不然能轮得到他当负责人？”
　　“谁让人家是小白脸呢，你想舔说不定领导还看不上你呢！”
　　......

　　开阔的办公室没有阻挡声音传递的障碍，远处有些刺耳的对话时不时传过来，林恕面色如常地坐在电脑前办公。
　　旁边的女生刚入职不久，愤愤不平都写在脸上，精致的眉毛不满意地锁起，一张小脸皱的像苦瓜。
　　她入职后就是林恕带她做项目，叫一声师父也不为过，她师父为人正直，有时候甚至严格到认死理的程度，却总因为年轻不被看好，质疑专业能力。
　　这种质疑在半年前林恕升职后随着一些“靠当部长小白脸上位”的谣言而变本加厉。
　　她每次都想着为师父打抱不平，但林恕总劝她，语言是无效的，只有用行动证明，做好每一件事，自会有人看见。
　　于是她在心里默念：“不生气不计较，生气是跟自己过不去。”

　　“于乐？”
　　“诶！”女生回过神，发现林恕在喊她，“啥事林哥？”
　　“怎么在走神？”
　　她挠挠头，憨憨一笑企图蒙混过关。
　　林恕也没再问，只通知道：“和诚芯约了明早十点，在楼下咖啡店，你也一起来。”
　　“好的！只是...刚刚问那边抽凭的人下班了，今天可能没办法推进了。”
　　“没事，尽快就好。辛苦了。”
　　于乐连忙道“帮林哥干活是应该的”，声音脆生生的，要是她的朋友在场就会发现，她这语气和平常追爱豆的时候一样，紧张里夹杂着对偶像的尊敬。

　　林恕没再说话，手指划过电脑触控板，打开文档开始审阅下一份文件。
　　时针很快越过正左方向，月牙已爬上高空，办公室只剩下零星几人，但晚归的人伏案于工作，沉寂的办公室失去了白日里的人气，墙上的红幅也显得寂寥起来，只剩一行大字落满了灰摆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利益输送是毒药，廉洁自律是底线，加强投行部门合规教育”。
　　晚上十点钟，林恕转动酸胀的颈椎和手腕，揣上车钥匙离开工位，披着黯淡月色驶上回家的路。

　　翌日清晨，林恕推门走进咖啡店，于乐已经占好了座位，朝他招手示意。
　　他走过去坐下，近日频繁的加班让他稍显疲惫，眼下泛着浅浅的青黑，眼眸中却透着冰淬般的亮光。
　　不一会诚芯公司的董事和财务总监也到了，林恕起身与他们握手，又周到地询问二位喝点什么。
　　“林总啊，不用那么客气。”董事向服务生点了单，不等客套完就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昨天听说您迟迟不给招股书签字，这是怎么回事啊？”
　　林恕没接话，慢悠悠端起面前的杯子，冰块在液体里轻轻碰撞，给桌上尴尬的沉默增添了一丝多彩的音符，冷萃咖啡滑过舌尖，顺着喉咙一路凉到胸腔，在这酷暑天格外舒适。
　　财务总监却没有这么轻松，咖啡店刚开门不久，空调的冷气还没有充满整个门店，他的汗顺着鬓角流到下巴，他却没有功夫擦一下，反而满脸堆笑，“林总，王董他是比较急，但是没别的意思，咱们见面就是沟通有什么困难嘛！哈哈。”
　　林恕掀起一半眼皮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说：“困难在哪里，你作为财务不是应该最清楚不过吗？”
　　这下财务的脸色也精彩起来，让他在董事面前挂不住脸，他略带愠怒道：“林总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说我不配合工作吗？”
　　谁知林恕一点面子也没打算给他留，反问道：“何必明知故问呢？”
　　然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就继续道：“从上次提出需要整改的问题已经一个多月了，贵司财务状况没有一点好转，现在就想稀里糊涂的混过去，是把交易所和监管部门当摆设吗？”
　　他眼神凌厉，话中也透着说不出的威严，倒是说得甲方两人无言以对，但显然那两人也是有备而来，见他软硬不吃，便开始打感情牌。
　　“财务这块我们做的确实有问题，我回去对他们进行批判教育。”董事这次开口直接承认了错误，又唉声叹气一番，好像有千般愁绪就等着林菩萨来渡，“但是你看咱们也合作了小半年了，你们项目上的人都要跟我们员工处成兄弟了，林总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呗，先给签个字，我们再同步改进。要是赶不上这次窗口期又要等几个月，那公司这边的损失可就大了！”
　　林恕又开始一言不发地喝咖啡，直到董事开始向旁边的于乐求助，他才举手示意了一下。
　　对方以为这是林恕终于态度有所缓和，便压低声音补充道：“这样，你帮我把这件事做成之后，省下来的钱里你想要多少好处，咱们都好商量。”
　　“哦？”林恕也凑近他，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
　　他心里一喜，正以为事情要成功，就听林恕道：“我会跟领导反馈的，看看收多少钱能做这件事。”
　　董事愤怒地起身，指着林恕“你”了半天，也没挤出来点什么，只留下一句“不识好歹”，就带着财务总监甩手走了。

　　一杯咖啡见底，林恕闭上眼揉了揉额角，再睁开眼懒得看那两人的背影，便转头看向落地窗外。
　　远处，湛蓝的天空好似水洗的绸缎，几团蓬松的云朵缀于其上，边缘被朝阳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纯净的色彩缓解了烦闷的情绪。
　　余光瞥见近处园区的保险杆升起，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驶入，平稳地停在写字楼门口。
　　门童拉开车门，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在地上，长腿迈出车门，笔挺的西裤衬出匀称的肌肉线条。
　　男人的肩背将深灰色西装撑出饱满的弧度，后颈处头发修剪得极其利索，露出清晰的颈线。
　　他转身，视线若有似无扫过咖啡店的方向。
　　坐在窗边的林恕一晃间看见对方的脸庞，突然呼吸一窒，瞳孔微缩，僵在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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