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梅雨

　　二零一三年九月一日，北淮二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开学典礼。
　　黎响作为这次的主持人，穿着薄荷色的蛋糕裙，层层叠叠，倒衬得她真像个小蛋糕。
　　不过小蛋糕现在快热死了。
　　黎响一边读稿一边在心里暗骂。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领导选的衣服，冬天穿都嫌热，现在35度高温让她穿这个？？
　　本来早上还是阴天，一到上午，太阳探出来，透过树叶，不偏不倚照在黎响的身上，像是给她镀了层光。
　　高一站在前面的几个新生望着黎响窃窃私语。
　　“宁海校园墙骗我们呢，高二有个这么美的学姐都不告诉我们，反倒说的另一个是校花。”最前面的男生对着他后面的男生说话。
　　“另一个是谁？”另一个男生搭腔。
　　“学姐旁边的女生，好像叫陈语晴吧。”那男生努了努嘴，示意后面的人看黎响旁边的女生。
　　陈语晴是高二美术班的，皮肤挺白，杏仁眼，睫毛又密又长，不过鼻子和嘴长得都有点衬不上她的眼睛，不戴眼镜的时候还能称得上班花什么的，不过这会她要读稿子，把黑框眼镜架在了脸上，倒显得颜值一般了。
　　“你那校园墙不靠谱，我看贴吧上黎响学姐人气还是很高的。”那男生旁边的女生插了句嘴，“人称宅男杀手，有传言有个学长，特别喜欢打游戏，对现实当中的女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有一次在路上看到黎响学姐迎面走来，直接晕倒了。”
　　“……”
　　“……”
　　那女生看到两男生就这样用一种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她，有点恼火：“我就这样看到的不行啊！又不代表我信了！”
　　与此同时，“宅男杀手”黎响终于朗读完了她的稿子下台，直接冲去了厕所卸妆换校服。
　　“真是热死人不偿命，学校干这种勾当良心不会痛吗？”
　　黎响一个人照着厕所的镜子自言自语，把盘好的头发散下来随手扎了个马尾辫，又拿纸巾擦了擦汗，这才走出厕所门。
　　校园里现在只有操场上有人，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的，连个老师都没有。
　　黎响准备直接回班里吹空调。
　　刚拐进教学楼，迎面走来一个男生，黎响下意识看了他几眼，模样冷峻，穿着简单，个子还挺高，黎响目测大概有一米八五。
　　盯了他几秒，那男生好像察觉到有视线在盯着他，朝四周望了望，和黎响对上视线。
　　她紧急收回目光。
　　该不会被人当成变态了吧？
　　黎响正低着头想着解决对策，却看见那双白色运动鞋停在她面前。
　　真把我当成变态了？？
　　“同学…”
　　“我不是变态。”她想都没想直接开口。
　　“？”
　　黎响抬头，发现男生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好像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黎响现在想扇自己一巴掌。
　　事已至此，她只好自己尬笑了两下，问：“有什么事吗同学？”
　　男生浑身上下扫了她两眼，停顿了两秒才开口。
　　“我是新转来的学生，想问一下你高二九班怎么走。”
　　“高二九班？”黎响重复了一遍。
　　“对。”
　　“我就是高二九班的啊，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转学生？”
　　黎响此刻脑子里闪过一万种剧情，这男生其实偷偷跟踪她到学校，找别的同学摸清了她在哪个班，然后……
　　黎响有点想不下去了。
　　原来他才是那个变态！
　　看着黎响脸上讳莫如深的表情，男生没说话，只是嗤笑般勾了勾唇角。
　　黎响更大为疑惑。
　　“要不…我先带你去找老师？我们现在在开开学典礼。”她试探性的问了句。
　　男生点点头。
　　她大松一口气，带着男生去了操场，找到了他们班班主任王建国。
　　王建国是个和蔼可亲的数学老师，他坚信大家对数学都是有着极高的天赋，只是开窍早晚问题。
　　所以他一看见那男生就展露出了他标准的笑颜。
　　“江尽野是吧？这么早就来了？累不累？哎呀我一看你就觉得特别有缘，你一看就是个很有数学天赋的孩子啊！”
　　“……”黎响觉得有点雷人。
　　不过总算知道了他叫江尽野，从隔壁市转来的。
　　“刚刚带你来的就是我们政治课代表，黎响，成绩很好的呀！刚刚那个开学典礼就是她主持的，也是个很有数学天赋的孩子，你们一定要互相进步知道吗？”
　　黎响偷偷翻了个白眼。
　　又来了……王建国天天这样也不累。
　　江尽野点点头：“知道。”
　　然后他又扫了黎响一眼，王建国说的好像跟他刚刚看到的不太一样。
　　一个急于撇清自己不是变态的花痴和成绩很好很有数学天赋的美女课代表。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人。
　　黎响觉察到他的目光，讪讪的笑了一下，不自在的挠了挠脸。
　　王建国见这孩子有点沉默寡言，一时间也没有的多的话要说，于是招呼旁边的黎响道：“黎响，你先带新同学熟悉一下校园？一会儿开完开学典礼我就来。”
　　“好的，老师。”黎响眨了眨眼，把目光投向江尽野。
　　“走吧，江同学。”
　　江尽野颔首，跟着她离开了操场。
　　从操场到教学楼有一个下坡，黎响放慢脚步，却发现身后的少年已经超过了她径直向前走着，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黎响出声提醒：“江同学，你走太快了，等等我。”
　　江尽野回头，两手插在裤兜里，眯了眯眼，睫毛浓密，此时影子覆在眼睑上，语气淡淡。
　　“不用了，我自己逛。”
　　黎响一愣，随即有些疑惑，刚刚这人还好好的点头，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
　　“为什么？我们学校很大的，你一个人逛可能……”
　　黎响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尽野生硬的打断。
　　“黎同学，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他冷冷道，“我不喜欢陌生人和我走在一起。”
　　话毕，他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这里，没再看黎响一眼。
　　黎响：“？”
　　这么高冷吗？
　　与此同时，开学典礼也接近尾声，杨艺偷偷从队伍里溜出来，躲过王建国，朝着黎响离开的方向寻过来。
　　“响响，你在这干什么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杨艺一边走向她一边问，走到她身边时顺势拉起黎响的手。
　　“你说江尽野？”黎响吸了吸鼻子，语调低低的。
　　“江尽野谁啊？就那个刚跟你一块走的那个男生？”
　　黎响点头。
　　“那他人呢？”
　　她用手指了指江尽野离开的方向。
　　“他自己走了。”
　　“他没等你？”杨艺有点惊讶，“不应该啊响，怎么有人丢下你这个大美女一声不吭就走了，不符合剧情啊。”
　　“也不是一声不吭。”
　　黎响沉默两秒，接下自己的话茬。
　　“他说不喜欢陌生人走在他身边。”
　　“……”
　　杨艺脸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一时间也没接上话。
　　“你觉得他这是什么意思？”黎响问。
　　“我觉得，他大概率对人没兴趣。”杨艺声音都有点抖，“人和人认识之前不都是陌生人吗？他还有熟悉的陌生人？”
　　黎响听懂了：“恋物癖啊？还是恋母情结？”
　　杨艺冷笑两声。
　　“不管哪种，被他知道你都会被打死。”
　　“…走吧，回教室吧。”
　　江尽野刚走到图书馆，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随手摁了挂断，接着又顺手拉进黑名单，径直进了图书馆。
　　北淮二中的图书馆藏书很多，也比别的学校大不少，能媲美市图书馆的程度。这时候没人，江尽野随手拿了本作文集来看。
　　翻过一页，手机又来了电话。
　　他又看了眼来电人，叹了口气，放回书出了图书馆，接起电话。
　　“二少爷，到学校了吗？”
　　“刘阿姨，叫我尽野就行。”江尽野语气略微不满。
　　“唉，行，行，在新学校还适应吗？”
　　“还可以。”
　　“刚刚江总打电话给我，说你电话打不通，就让我来问问你怎么回事。”刘阿姨语气有些踌躇。
　　“他的电话，我不会接的。”江尽野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我挂了。”
　　挂断电话，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脑海里又浮现出江文华在餐桌上对他说的最后几段话。
　　“你去了北淮，就别认我这个爸。”
　　“我好吃好喝养着你这个野种，老子亏待过你？”
　　“你在北淮死了还是活着，都和老子没关系。”
　　江尽野，真是个野种。
　　就连他的名字，也带着对他的淡淡嘲弄。
　　江文华现在打来电话，八九不离十是要接着骂他，有什么接的必要？徒增烦恼。
　　江尽野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按了关机。
　　上课铃响，开学典礼也刚好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回了班级。
　　北淮二中作为重点中学，倒也不限制学生们的自由，除了中午可以出校门吃午饭，手机也是被允许携带的，不过上课时会被收，下课再发放给学生。
　　“哎哎哎，你们快看二中校园墙，我们学校啥时候有这么帅的了？”谢家伟拉着许一扬看他的手机。
　　二中校园墙添加的学生很多，基本上除了这届刚来的新生，高二高三的学生都有校园墙。因为□□实在加了太多了，校园墙甚至因为这个开了个svip。
　　这篇投稿一经发出，便很快引起轩然大波。
　　投稿人是个女生，名字被打码了，不知道是谁，拍了一张一个男生站在图书馆前打电话的照片，眉头微蹙，一副很不爽的样子，加之他略带攻击性的五官，让这名女同学直接沦陷。
　　“墙，捞一下这个开学典礼在图书馆前打电话的男生，太帅了我靠啊啊啊啊，是不是本校的啊，看他没穿校服，不过大概率也不是老师，太帅了啊啊啊啊我要被帅死了！谁有他□□我现在就能复活！”
　　“开学典礼也敢在学校乱逛，还没穿校服，我估摸着是个转学生。”许一扬瞟了一眼推测。
　　“哎，黎响，杨艺，你俩来看看这男的，你们不是提前走了吗，有没有见过他？”
　　黎响和杨艺此时刚进班，就被谢家伟喊了去。
　　“哪个男的？”杨艺凑过去看谢佳伟的手机。
　　“校园墙刚发的，你看。”
　　杨艺扫了眼图片：“不认识，不过还挺帅的。黎响，你来看看你认识不？”
　　黎响喝了口水，看了眼图片里的男生，差点一口水喷谢家伟手机上。
　　“黎响你要不要这么激动…”谢家伟睨了她一眼，突然又感觉不对，“不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认识这男的？”
　　黎响吞下水，平复了一下心情。
　　“认识。”
　　想了想觉得表达的不太妥当，她又加上两句。
　　“但也只停留在陌生人阶段，我只知道他叫江尽野，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
　　“我靠！这帅哥我们班的啊！”谢家伟惊呼一声，引来许多同学侧目。
　　“老谢你说啥？这帅哥是咱班的？”
　　班里几个女生侧头咬着耳朵。
　　“你听到了没，刚刚谢家伟说校园墙上捞的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
　　“听到了啊，看照片真的好帅！有点期待呢!”
　　轰乱声中，王建国夹着书走进教室，全班立刻安静下来。
　　“行了行了，整栋楼就我们班最吵，高二了，你们能不能稍微有点自觉性？”
　　谢家伟把手机收起来，举手道：“老王，听说我们班要新来一个转学生啊，真的假的？”
　　“消息这么灵通？”王建国一下就察觉到不对，“上课又玩手机了？”
　　“没有没有，这不您还没来呢嘛。”
　　谢家伟挠挠头，尬笑道。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江尽野你就进来吧。”王建国对着门外招了招手。
　　少年已经换了校服，黑白色的夏季t恤，黑色长裤，手上搭了件黑白校服外套，刘海微乱。
　　他拿手理了理粘在额头上的刘海，淡淡开口：“我是江尽野，从s市转来的，未来两年大家多指教。”
　　他说后两句的时候明显有些不耐烦，估计是王建国让他这么说的。
　　黎响这才发现他耳廓处有一枚银色的耳骨钉，被头发堪堪盖住，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到点银色的光。
　　“野哥？！你怎么转来了？”后排处忽然传出惊讶的一句。
　　循声望去，傅景言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江尽野说不出来话，眼里流露着不可置信。
　　“傅景言？”江尽野眯了眯眼，对他点点头。
　　同学们面面相觑，疑似这场迎新会变成了认亲会。
　　傅景言正想再说点什么，被王建国摁下了：“傅景言你冷静点，平时就属你在班级里最活跃！给我坐下！”
　　摁完傅景言，王建国在班里巡视了一圈，发现只有黎响的斜后方，也就是谢家伟旁边还有个空位。
　　江尽野没什么架子，耸耸肩走过去放了书包坐下。
　　坐下后他瞟了眼前面两个女生，正前方是杨艺，短头发，似乎很喜欢粉色的东西，而斜前方就是黎响。
　　他对她第一印象不太好，他不喜欢自来熟的人。
　　不过现在，她倒是安静了许多，正拿着水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同桌似乎很开朗，江尽野刚坐下谢家伟就跟他打了个招呼，给他做了个自我介绍，还顺带夸了他一番。
　　“我在校园墙刷到你了兄弟，你真的硬帅啊，我看了都自愧不如。”
　　说完谢家伟还给他竖了俩大拇指。
　　“……”好像还有点毛病。
　　谢家伟刚自我介绍完，王建国就敲敲桌子，开始上上午第三节数学课。
　　“大家把书翻到第一页，这节课我们来学数列。”
　　教室里响起哗哗的翻书声，江尽野也翻开桌上的课本，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上自己的名字。
　　“哥们，你这字写挺好啊，是不是练过书法？”可能是动作有点大，谢家伟凑过来看了看江尽野的签名，忍不住赞叹道。
　　经过刚才的事情，江尽野其实有点分不清谢家伟到底是真的欣赏他的字还是故意嘲笑他。
　　于是他淡淡“嗯”了一声。
　　尽管他都不知道书法是怎么握笔的。
　　然而就这一个微小的举动，却被讲台上激情演讲的王建国发现，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说道：“有些同学，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要好好听讲啊，上课不要说小话，不然连你数学什么时候听不懂的都不知道。”
　　江尽野：“？”
　　还未确定这话说的是不是他，王建国已经又自顾自的在黑板上写了道题目。
　　“这道题，是我们历年高考真题里比较有难度的一题。如果说你们谁这道题能写对的话，以后上课你躺在讲台上睡觉我都没意见。”
　　高二九班是文科实验班，文综确实是一比一的好，但数学确实有点瘸腿，上次期末考试全班数学平均分没超过五十。也就怪不得王建国虽然是个乐天派，觉得大家都很有数学天赋，但是还是会说上课一旦开始开小差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种话。
　　果不其然，全班无一人举手。
　　江尽野扫了眼题目，不难，不过步骤还挺多。他从书桌里抽出张草稿纸，拔开笔帽简单列了几个公式。
　　还没写完，前面传来阵清脆的声音。
　　“老师，这道题我会。”
　　江尽野抬头，黎响举着右手十分端正。
　　“唉，老师就知道你很有数学天赋的，上来写一下吧。”王建国笑的满面春风，连忙把手中的粉笔递给黎响。
　　约莫五分钟，大部分黑板都被少女娟秀的字体覆盖，而且十分工整，丝毫没有让人感到眼花缭乱，反之则是一目了然。
　　王建国扶了扶眼镜，而后赞不绝口。
　　“不愧是班级数学第一，和标准答案差不多。假期在数学身上下了很大功夫吧？”
　　“上了几节小课，练了一下这种题型。”黎响谦虚。
　　“不错，大家一定要向黎响同学学习。数学要的不仅仅是天赋，还有持之以恒的努力。”
　　王建国又夸了她几句，让她回到座位上。
　　下课铃响，杨艺和谢家伟立马围到黎响身边，开始夸夸团模式。
　　“黎响你也太厉害了，总算是给我们出了一口恶气，这个老王太坏了。”杨艺边说边给黎响捏肩膀捶背。
　　“就是啊，他肯定吃透了我们不会写，以后你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睡觉了。”
　　谢家伟在一旁笑嘻嘻的附和。
　　黎响很吃这套：“好了好了，都安静点，王总是这样寂寞而又孤独的。”
　　“.......”
　　江尽野起身，擦过黎响身边，轻飘飘落下一句。
　　“提前写过就不要在这耀武扬威了。”
　　“？”
　　黎响抬头，对上他如深潭般看不见底的瞳孔，本想直接炸毛，但是她却突然想到早上他莫名其妙的敌意，于是也回敬了他一句。
　　“同学，我们很熟吗?”
　　她微笑，眼神里却不掺杂着一丝感情。
　　让你早上对我爱搭不理！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非得受你摆脸色？！
　　江尽野听着她的话，忽然笑了一下，加之他近乎冷白的肤色，莫名有点阴森。
　　黎响：“？？？”
　　这人是人是鬼？？不生气还对我笑？？
　　“提醒而已，有更短的步骤。”江尽野说着甩给她张草稿纸，拿着水杯扬长而去。
　　黎响看了眼桌上原木色的草稿纸，以及上面简短的几行步骤，好像确实比她的简单，而且更好懂。
　　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江尽野人已经走出教室外了。
　　“响响，我觉得你数学第一的位置不保。”
　　杨艺目睹全程，直到江尽野身旁萦绕的冷空气散尽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哥们真挺有个性的，他不说我还不知道长成这样又冷又狠的居然还会写书法。”谢家伟也忍不住接话。
　　“……”
　　黎响忍不住给他起了个外号。
　　个性狂霸拽高冷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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