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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
临空市夏日的夜,充斥着雨季下雨前特有的潮湿空气与泥土气息。月光被厚重的云层稀释,只在房间的地板上投下模糊的灰白影子。
宽大的三人床上,薄被之下,蜷缩着一个少女。她睡颜沉静,呼吸均匀绵长,乌黑浓密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落在肩头和身后。
然后,毫无征兆地,少女的眉头紧锁,面色褪去血色,额头泛起一层晶莹的冷汗。
像是原本平静如同镜面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波澜乍起。
先是一种失重感,急剧的坠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随后是重重地砸在地上。
都说梦中不会有痛觉,但她分明感受到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它们受了很重的伤。
紧接着,眼前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色。粘腻,温热,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它蔓延着,将视野覆盖。
然后一双手捧起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抚过她的双眼,将她眼前的暗红色驱逐。
视线渐渐清明,却仍然看不见眼前人的长相,只记得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掌心和指腹带着薄茧。
下一秒场景变幻,那双手无力地垂落,指尖微微蜷曲,仿佛想抓住什么,却终究徒劳。血液顺着手腕滑落到指尖,再滴落到地面上,在手指下的区域汇聚成一小片血色湖泊。
那双手的主人抬起头看向她,声音穿透了所有的混乱和噪音,带着一种令她绝望的坚定与疯狂:“小理,哥哥永远愿意为了你去死。”
夏理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迅猛得不像她自己,更像一具被无形丝线骤然拉起的木偶。耳鼓膜处传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额头上、颈后、前胸后背,被一层冰冷的细汗浸透。她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嘀——警报!警报!心跳123次/min,心动过速,10s内无操作将自动拨打120急救电话。】
房间里的死寂被手环的警报声和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打破,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茫然地睁大眼睛,瞳孔在黑暗中适应不良地收缩着。刚才…是什么?
梦?
她试图去回忆,像用电脑查询数据一样,在意识中检索刚才的片段。
然而,一片空白。没有画面,没有声音,没有情节,只有一种强烈到让她指尖都在发麻的熟悉感。
她死死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左心口上,那里还残留着梦带给她的剧痛。不仅是身体上的,也是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剧痛,和无法挽回的失去。
手环上的倒计时只剩4s,她回过神来取消了自动报警,耳边“嘀,嘀。”的警报声瞬间消失,屋里又沉寂下来。
“……” 她抬手紧紧攥住心脏处的睡衣布料,手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睡裙已被冷汗浸得冰凉濡湿。
梦到底讲了什么?为什么会做这个梦?她强迫自己冷静,在心中对自己发问。今天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与她人生中前十七年的每个夜晚没什么区别。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此时是凌晨一点半,窗外黑沉沉的,月和星被乌云彻底遮盖。开了三指宽的窗户不断涌入潮湿的泥土气息,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这里是居民区,不同于市区的灯红酒绿,仅有几点灯光在雨幕中影影绰绰地在远处亮着。
雨声和黑夜让她慢慢平复了心情,头脑变得清明后,她想起一件事:明天,与以往都不同——是夏以昼的毕业典礼。
夏以昼,她的哥哥。
这个名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触碰她意识深处某个被重重锁链缠绕的区域,撬开了一条缝隙。
刚才梦里那只垂落的手…那骨节的形状,那薄茧的位置…似乎…有些熟悉?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她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不安。
她需要确认。
夏理转身,光着脚无声地穿过黑暗的客厅,停在夏以昼的卧室门前。
门缝下隐隐透出灯光,他似乎醒了。她没有犹豫,抬手,握拳,食指骨节坚定地敲击了房门三下。
门内几乎是立刻有了回应,把手转动,门被拉开,暖黄的光线流泻出来。
夏以昼只穿着背心和睡裤,头发有些乱,显然刚从睡梦中被惊醒,但眼神却锐利清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飞快地上下扫视她:“小理?怎么了?怎么不穿拖鞋?”
屋内的光线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影,肩膀宽阔,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有力。
他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呼吸平稳,带着刚睡醒的温热气息。那只在梦里染满暗红色的手,此刻正搭在门框上,指节干净,掌心干燥。
夏理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迎上夏以昼带着探询和关切的眼神。
“没什么,哥。” 她摇了摇头,“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想确认你还在不在。”
夏以昼一愣,随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太了解夏理了,她几乎从不会主动表达“不好”的感受,更不会半夜因为一个梦来敲门确认他的存在。
这反常的举动像一根细针,刺得他心脏暗暗抽痛。他下意识地想追问,想伸手去碰触她苍白的,被冷汗浸湿的脸,想确认她是否真的没事。
但他伸出的手,在即将碰到她脸颊的前一刻,硬生生顿住,转而落在了她的头顶,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力道,揉了揉她同样有些凌乱的发顶。
“傻。”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松,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晦暗,“你在这儿,哥能去哪儿?别怕,天塌下来有哥顶着呢。”
“你没穿鞋,着凉感冒就不好了,哥哥送你回房间好不好?”
“嗯。” 夏理顺从应声,她张开双臂。夏以昼只微微俯身,就轻松将她打横抱起,往她房间走去,这一连串动作熟练到像是进行了无数遍。
“先把睡裙换了吧,都被汗浸透了。”他将少女轻轻放在床上,拉开衣柜找出一件干净的睡裙放在她手边。
她小时候,几乎所有的衣服都是夏以昼收拾的,后来年岁渐长,他不便再为妹妹亲手清洗衣物,却会和妹妹一起将洗净的衣物叠好放在衣柜里。
其实说是一起,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他在动手,妹妹只需要坐在一旁吃水果就好了。
夏理拿着新睡裙,背过身去将身上的衣服撩起来脱掉。潮湿的衣物在这种潮湿闷热的雨天黏在身上,着实不好受。
“……”零帧起手的速度,夏以昼迟钝了一秒后立刻扭过头去,视线飘忽不定。
妹,哥也是个男人啊……
身上穿着干爽,夏理舒了口气,“哥,换好了。”
夏以昼转身,动作自然地从妹妹手里接过换下来的睡裙,视线一扫,又顺手将没完全捋好的裙角往下轻扯,直到彻底盖住她小腿莹白的皮肤。
夏理倒在床上缩进被子里,侧身面向着夏以昼躺好,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哥哥。
“睡吧,等你睡着哥再走。”夏以昼将薄被盖好,大手轻拍着妹妹的肩头。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被和睡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顺着皮肤蜿蜒而过,钻进她的心里,奇异地将她心口那股残留的冰冷与恐慌驱散了些许。
“明天还得精神抖擞地给我撑场面呢,别顶着俩黑眼圈。”修长的手指将妹妹脸颊上的碎发撩到耳后,口中轻哼着听不懂歌词的歌曲。
…
妹妹的呼吸慢慢变得悠长平稳,她睡着了。
夏以昼起身,静悄悄走到门口,将门轻轻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和他看向妹妹的,复杂难辨的目光。
他回到房间重新躺回床上,被子随意地搭在腰间,手腕上的监测手环更新了数据:
【亲属“小理”心跳警报解除。】
【生理应激反应:已平复。】
【心跳89次/min,数据正常,持续更新中。】
一切数据都显示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一场。他闭上眼,手臂压在鼻梁上。
黑暗中,妹妹苍白,汗湿的小脸出现在他门口时,他的心都要碎了。
“小理……”妹妹的名字缠绕在他的舌尖,如同含入口中的糖块,不断释放着丝丝甜味,让人不愿咽下。
“别离开我。”低沉的尾音消散在屋里,半晌,又一句话如同薄雾消散在风中般,散开在黑暗中,“……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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