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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临界距离
文化节主展厅
徐予栀的钢笔尖在《建构文化研究》德文原版第187页停滞不前,墨水在“Raumgefühl(空间感知)”这个术语旁洇开一片深蓝。她皱了皱眉——这不该发生,特别是对刚获得青年翻译家奖的她而言。
“下面有请校友代表徐予栀女士...”
掌声响起时,她条件反射地抬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演讲台斜对角45度的立柱旁。一个穿深灰衬衫的身影正俯身调试全站仪,激光点扫过她锁骨下方2cm处——那里有颗被香水掩盖的小痣,全世界只有一个人知道。
那个本该在南京读高三的少年,此刻用成年男性的骨骼撑起建大的校服,食指轻敲仪器参数盘的样子,与三年前敲击奥数试卷的节奏分毫不差。
全站仪操作区
谢峥的指节在全站仪微调轮上收紧。显示屏跳动的是他下意识输入的数据:「水平角:116.0°竖直角:52°」
“同学,你的数据采集点有问题。”建筑系周教授皱眉指着屏幕。树冠3D模型正扭曲成德文字母的连笔特征——那是他临摹了无数遍的译稿笔迹。
“湿度影响了折射率。”他推了推眼镜,余光瞥见徐予栀将钢笔抵在唇下——她发现译文错误时的习惯动作。
钢笔。
这支万宝龙146是他去年寄去的生日礼物,当时附了张便签:「祝翻译事业顺利谢家小弟」。他没写的是,笔尖特意选了EF超细款,最适合在建筑图纸边缘写蝇头小楷——比如悄悄注释她的译著。
就像此刻,他藏在测绘包夹层里的笔记本,写满了对她译著的批注。最早的日期停在2013.7.22,她出国前最后一次给他补习的日子。
会议结束,谢峥还没打算走。
“谢峥?”徐予栀的声音从身后劈来,带着冰美式的苦香,“你该在南京上高三。”
谢峥转身时,左手无名指"不小心"勾住她会议手册丝带。这个动作经过213次模拟:角度32°,确保丝带松开但不断裂。
“跳级了。”他递过会议手册,指腹蹭过她虎口,“上周刚过18岁生日。”
18岁。
这个词像拆除爆破的倒计时器。徐予栀突然想起他15岁那年,暴雨夜蜷在她家阁楼地板上,湿发遮住眼睛说:“还有1095天。”
现在沙漏漏尽了。
“去喝咖啡吗?”徐予栀歪了歪头,邀请弟弟去平常她最中意的咖啡馆。
她将咖啡杯搁在两人之间的展台上,杯底压住他刚画的速写:“建筑系不该教学生偷画肖像。”
谢峥的钢笔尖在速写纸上轻轻一顿,墨水洇开一小片黑晕。他抬起眼,语气平静:“这是人体工学测绘作业。”
他抽出被咖啡杯压皱的纸,黑色钢笔的金属笔帽点在阴影部分:“52°颈椎曲度,3cm肩胛活动阈值 ——教授要精确到0.5mm。”
笔帽突然转向她衣领褶皱,阳光在金属表面折射出一道细碎的光斑:
“你的衬衫纹理恰好是完美参照。”
“你们教授的作业...”她垂眸搅动咖啡,银匙撞在杯沿发出清响,“...都这么具象化吗?”
谢峥轻笑一声:“可以这么说,不过...”
他举起速写纸又放下,看向那一块黑晕:“他应该能接受这些不完美。”
“唔...这叫点睛之笔。”徐予栀想起自己还有一些课题翻译没完成,揭过这个话题,拿出了自己的笔记。
谢峥则继续完成他的“人体工学测绘作业”
徐予栀的指尖在"in/auf/an"这几个词上停顿。这些她翻译时最常修改的用法,被他用三种不同时期的笔迹记录——从青涩到老练,像一场漫长的偷师。
"教授说翻译像混凝土养护。"谢峥突然用德语念出她扉页批注,发音比她当年教的更精准,"Betonpflegezeitraum...需要被照料的时期。"
冰美式杯壁的水珠滑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模糊。徐予栀突然发现,当速写纸倾斜32度时,所有梁柱交接处都显现出极小的"XY"字母——她十六岁时第一次给他签名的缩写。
文化节散场了,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总是觉得和徐予栀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溜得太快,快到现在已经该说再见了。
暴雨来得突然。
谢峥站在台阶最高处,看着徐予栀钻进出租车。她摇下车窗:"你哥托我带《建筑德语词典》给你。"
"现在去拿?"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
"明天寄到学校。"她关车门的动作像落下断龙石,"生日快乐,成年人。"
出租车尾灯消失在雨幕,谢峥从背包抽出泛黄的《建筑空间组合论》。霓虹在水雾中晕染,照亮第187页她七年前的批注:
「空间是绝望的容器?」
下方是他今晨新添的铅笔字:
「不,是我们重逢的坐标——谢 2021.9.10」
雨滴砸在塑料书膜上,像年少时她落在模型上的眼泪。
徐予栀推开选修课教室的门时,后排靠窗的位置已经坐了人。谢峥低头翻着一本旧书,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隔着一个座位坐下。
“这么巧?”她放下帆布包,语气随意,“《德汉建筑术语》这种冷门课,你也会选?”
谢峥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和室友一起选的,他说这门课容易拿学分。”
徐予栀这才注意到他旁边的少年,林淳晔向她点头示意,她回以微笑。
徐予栀将视线移回至三年没有接触的邻家弟弟身上,瞥见他手里的书——封面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严重,像是被翻过无数次。她隐约觉得眼熟,但没多想。
讲台上,头发花白的陈墨教授正在讲解“哥特式建筑的术语演变”,徐予栀低头记笔记,余光却注意到谢峥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像是在触碰什么珍贵的东西。
“徐予栀,你来说说‘Strebepeiler’的翻译。”陈墨突然点名。
她站起身,语气平稳:“‘飞扶壁’,或者更诗意一点——‘天空的肋骨’。”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陈墨推了推眼镜:“建筑术语需要精确,不是让你搞文学创作。”
“但哥特式建筑本就是信仰的诗篇。”谢峥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陈墨皱眉:“你有什么依据?”
谢峥合上手里的书,轻轻推到桌面中央——徐予栀这才看清书名:《安徒生童话集(德文版)》。
他翻到某一页,指尖点在一段铅笔批注上:
“‘飞扶壁’就像童话里的魔法梯,连接大地与星空。——徐予栀,2016.10”
徐予栀怔住。
那是她大一时在图书馆随手写下的笔记,没想到这本书会被谢峥借走,更没想到……他竟然一直留着。
下课后,徐予栀鬼使神差地走向图书馆的旧书区。
她在书架前蹲下,指尖划过一排排泛黄的书脊,最终停在一本《安徒生童话集》上——和谢峥手里那本一模一样。
她抽出来,翻开扉页,发现借阅卡上密密麻麻全是谢峥的名字。
2019.3.12
2019.6.18
……
2020.12.3
2021.3.15
2021.5.7
整整五年,他借了这本书42次。
她翻到自己曾经批注的那一页,发现空白处多了一行铅笔字:
“你写的‘魔法梯’,让我相信建筑也可以有童话。”——谢峥,2019.4”
再往后翻,几乎每一页都有他们的“对话”——她的随手笔记,他的认真回复,时间跨度长达三年。
徐予栀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有种预感,现在的谢峥已经不是小时候的谢家小弟了,甚至在三年前就已经变了。
她想起快下课时谢峥的邀约,她快要迟到了。
暮色渐沉,徐予栀推开西餐厅的门,发现谢峥已经坐在窗边,面前摊着那本《安徒生童话集》。
她走过去,把背包放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你借了这本书42次?你哪里来的借记卡?三年前你不是这里的学生。”
谢峥抬头,眼神平静:“嗯。二哥的卡,他不怎么来图书馆,我就借来了。”
“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指尖轻轻划过书页上她的字迹:“因为这是唯一能和你对话的方式。”
徐予栀愣住。
窗外,路灯一盏盏亮起,暖黄的光晕染在书页上,像是给那些跨越三年的笔迹镀了一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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