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成为了捕杀场，而我生活在海洋

　　早上七点半，闹钟响起。

　　孟北按掉闹钟，睁开双眼，刷牙洗漱，换上衣服，赶上最准点的那班地铁，在楼下打卡，伴随着一声电梯声响，她拨开一条出路，走出轿厢，嘴边还念叨着：“借过，谢谢。”孟北是普通的一年应届招进来的普通员工，勤勤恳恳，不犯大错，也没有让人礼待一分的家世、资本。

　　说起这个，孟北无父无母，靠着助学金和贷款完成了学业，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观察周围动向，以及吃苦。

　　上午十点半，出于规律的生物钟，孟北拿起浸泡着三两片茶叶，放了几颗枸杞的玻璃杯，途径茶水间，先前往洗手间。

　　解决完生理需求，她为自己添了杯新茶，一如既往地，在角落茶渣桶里发现了大把的头发。如果不是孟北视力极佳，又留心了几天，怕也是很难在黑漆漆的桶中发现端倪。

　　工作压力大，所以大把的脱发？不像。

　　孟北往外瞥了一眼，这里是监控死角，也没有朝此处逼近的脚步声，她蹲下身子，捏住半截干净的筷子搅开湿发，看到了几颗粘连血肉的牙齿。

　　有人得病了？

　　暂且放下这个猜想，孟北估摸着时间，准备回到工位。此时距离她离开工位刚好过了五分钟，一天的工作还在开头。但办公室里突然传出此起彼伏的呼气声，惊呼、看热闹的语气让孟北点进不断弹出消息的工作群。

　　她看到了老板办公室的实时转播视频，不清楚谁擅自开启录像，发到了大群里。而确确实实的，孟北看到了她的老板章总，正在独立的合伙人办公室里，吃屎。虽然章总被去找她汇报工作的李姐死死拉住，可章总的手还粘连着大坨软物，章总舔得忘情，下一秒，转播忽然中断。

　　“公司业务规模下滑，组织架构需要优化、调整……”孟北在办公室内接受谈话，找她的不是HR，而是主管莫欢欢。大略对谈话做一下总结，便是她进公司快要一年，应届生补贴拿得差不多，当然，这一句话不是明着说的，以及评价她业务方面缺乏亮点，但作为年轻力量，还是会给她机会。至于机会从哪里来？不好说。

　　离家最近的地铁站叫瓶岭，最近孟北总是提前三两站下车，步行一会，转乘公交。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城市的霓虹，这里的人流不如坐落于市中心的写字楼和商场，但新旧居民楼共同辉映着一座新兴商业中心，附近倒也热闹。孟北注视着空气，忍不住伸手想要触碰城市光点，但她到站了，得下车了。解开大门锁，上电梯，她默立在走廊，没有找钥匙开门。她出门时夹在门缝里的头发丝不见了，而附近的窗户在拐点，吹不到这里来。

　　谁进到了她的家里？

　　……

　　“怎么样，最近还好吗，工作还顺利吗？”会议室内，莫欢欢将空调开到最妥帖的温度，她的卷发散在肩处，敲到好处的香气就此漫开，沁鼻、亲切、无形中拉近距离。

　　近两周，孟北都是这种感受。

　　传闻中，莫欢欢喜欢搞办公室恋情，有了她的倚仗，上一位余姓同事才能轻易进入核心部门，不过在“吃屎事件”出现后，这位余同事已经被开除，并追究了法律责任。原因是因为余同事使用手机拍下转播视频，还发到社交平台，被技术部的同事追溯到了水印，确认了身份。从那以后，莫欢欢身边就少了一位手挽手、亲昵谈天的姐妹。至于新的目标是谁……

　　经过这两周，同事们也就看清楚了。

　　“莫姐是北市人吧？昨天家里签收了一箱从北市邮过来的特产雪花梨，再加上莫姐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也准备了一些特产，您给我个地址，我寄到你家里去。”孟北说道。

　　她又“贴心”地补了一句：“放心，都是不怎么值钱的礼物，没有莫姐的照顾和指导，我在新的部门也不会这么顺利。”今天会议的由头是孟北被调入新部门的一次补充任务交接，孟北升职了，还是在其他更有资历的同事担心被裁员的时候，大家默认孟北被“明规则”了，而面对莫欢欢的示好，孟北提出要送礼回报，回报的也仅是前辈提携的恩情。

　　在莫欢欢的发丝就要扫到孟北脸颊上时，孟北看向莫欢欢伸过来的手。

　　孟北准确无误地把U盘塞进了莫欢欢的手里，说：“谢谢莫姐了，资料都在这里面。”

　　“哦，好，不客气。”莫欢欢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孟北走出了会议室的门。

　　孟北打开了家里的门。

　　孟北有自己的房子。父母出事后，她得了一笔赔偿款，成年后才提出来买了这间房，隔音好，生活还算便利。窗户被她封住，房门也很牢固，进门先看到的是一座鱼缸。屋内装了窗帘，但更是有层贴膜，没让一丝阳光能够投入，鱼缸开了灯，湛蓝之下，鱼群游动，美不胜收。

　　门悄无声息地被阖上，从门外照进来的光亮被摒退。

　　孟北站在鱼缸前，没有回头。

　　她从前几天就发现有人进过她的房门，楼道的监控坏了，而她装在摄像头被一层黑色的粘稠物糊住，那是动物的分泌物。孟北擦拭这样的液体共有三次，第一次是头发不见了，第二次是门口收到一箱北市雪花梨，摄像头没有拍到快递小哥，快递单上的寄件人写着“幽幽”，第三次是今天，孟北在打开房门前，轻轻地把黑色分泌物擦除了。

　　而在更早之前，她就发现了这个城市，不，是这个世界的异常之处。

　　章总吃屎的视频在网络上被辟谣成AI合成视频，但如今的技术很难做到这种地步，而孟北则有两周没见过章总来上班了。世界上各处的奇怪新闻也偶尔被推送到社交软件主页，很快又被删除得干净。这个世界正在以孟北想象不到的速度——发生着变化。

　　就比如正浮散在这间屋子里的光点，它们让孟北感受到了恶意。

　　正在身后。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是这几周常常听到的声音，或贴心，或妩媚，而现在更是多了种空灵。与此同时，一根偏黑色的巨大触须伸出，反锁住门，粘液自天花板铺下，覆盖门、墙，隔绝外音，液体慢慢滑落的声音很恶心，孟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显然是一个能在此危急时刻，拖延时间、延救性命的好问题。

　　孟北正要答她，但攻势来得很快。孟北听见了吸盘吸附在墙上的声音，触手打下来的力道很大，沿途留下不少粘液，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失足跌倒，成为“晚餐”。

　　怪物大概也是有性格的，而眼下正追逐着孟北的这只，绝对是小心谨慎类型的。

　　它在捕杀时不再发出一声人言，只有静寂的，黑暗而又布满蓝色海洋光纹的房间里，传来凌厉的破空声，偶尔击碎了她放置在房内的几件家具。直到粘滑的液体布满墙面，从巨型鱼缸里排出的水开始充满房间，水位在增高，粘液在被化解，孟北反而能在水中应对它的攻势了。

　　“外面下雨了？”怪物说了第二句话，依旧是自言自语。它的两根触手抚上它的脸，脖子、下巴……都异化成章鱼体了！它再也拖不得了！它厚软的触手瞬间硬化，刺杀孟北。

　　孟北一避，触手便砸破鱼缸，水喷涌而出，房间内的水位急剧上升！孟北瞄准椅子，借力往上，攀到壁挂式空调，坐在了上面，看着下方只保留了张人脸的章鱼怪物，莫欢欢。

　　这下家里真成水帘洞了，幸好‘莫欢欢’的粘液封死了墙、窗和门。

　　孟北在喘息中听到了雷声，还有渐大的雨声。

　　全世界都在下雨，包括干旱区，这是气候异常。孟北一边思考，等着水漫上空调，填满天花板，不剩下一丝间隙，而怪物的嘴边已经开始冒出泡泡。如果怪物有心声，大概在说：“死嘴快进化出鳃啊。”可那张人脸只异化到下嘴唇处，为了保留美丽人脸，而没有决心异化成完全体的怪物缺氧了，在本该是它的主场中，成了待宰的羔羊。

　　孟北拿着刀走近。

　　“不要……咕噜咕噜……我是莫姐啊。”怪物说着，孟北拿刀划开了它的脖子，蓝色血液漫开。这部分已经异化成章鱼体了，而章鱼的弱点在脑部。孟北一边思索着，将刀送进了它的脑袋。莫欢欢的那张脸变得静谧了，死亡将她脸上的怨毒表情定格。

　　孟北知道，它大概还能听到声音，回答着：“你在我家鱼缸里憋着气冲澡，小鱼们很不高兴，来找我告状，才有了今天提前的布置。”孟北开始逗弄小鱼，它们第一次从家里的鱼缸出来，正新奇着。孟北又说：“你做得很棒，对吧？”小鱼碰碰孟北的手指，摆尾巴游走了。

　　雨下了两天，天终于开始放晴。

　　孟北醒来，拉开窗帘，侧边站着，看向楼下，那里是一片潮湿阴凉的花园。

　　雨水带来生命、生机，昆虫爬在新叶上，吮吸朝露。无人望见的角落处，一颗白色的虫卵以极快的速度裂开，一根细长管状口器弹出，将早期遛狗的人卷入，狗绳脱落，狗被惊吓得逃窜。孟北注意到，虫卵内部正在蠕动，人，正在被消化。

　　新的一周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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