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与狼

　　休安付了钱后，跟司机道了谢迅速跳下车。

　　背后掀起一阵尾气，发动机的声音渐行渐远，入夜了，这片地方连个路灯都没有。休安挎着医疗箱望向前方的别墅，手不自觉地捏紧勒在胸前的挎带。

　　看着周围一片漆黑，休安动了动鼻子，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休安心脏跳得厉害。

　　这里似乎是肉食动物栖息的地方。

　　半夜，不具有任何攻击性的侏儒兔误入了肉食动物的领地，这句话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刑事案件报道的开头。

　　唯一有异议的是他不是误入，而是有意进入。

　　他是名动物医生，今天是他试用期以来的第一次半夜出诊，看完这一例，算算时间，可以直接下班了。

　　愿这位患者不是个凶猛的大家伙。

　　吸了口夜风给自己打气，休安顺着路往别墅里走。

　　能叫的起户外出诊的患者家里都不简单，休安走的很小心，他能感觉到里面每一处都经过设计师的专业设计，很漂亮，也很奢华。

　　大门在他靠近的同时开了，视线开朗，迎面而来的是一位身形挺阔，气质不凡的中年人。

　　休安凭着本能快速地打量对方，从对方的体型跟杏仁状的眼型可以初步判断出，这是他最怕的动物，狼。

　　有点倒霉，休安崩溃的想。

　　仰头与对方的视线只对上一秒，休安就移开。

　　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警惕的敌意。

　　这样的眼神很不友好，休安身体僵硬，小声道：“您好，我是方舟同济医院的医生，休安。”

　　不过半秒，对方也以同样的方式扫视自己，对他开口道：“兔子？”

　　“不是要求了不要草食系的医生吗？怎么还派只兔子来？”

　　“是这样的…先生。”休安仔细又谨慎地解释：“我们医院晚上有固定的排班，人手较少，只能按轮次来，实在不好意思，如果是白天的话就可以指定医生……”

　　被狼直勾勾地盯着，休安的声音越说越小：“病者为重，您看这样拖着对患者也不好，要不将就将就……”

　　其实不将就最好，他可以马上叫车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如果不行的话，那我……”

　　“进来吧。”对方转身带路，留下冷漠的背影：“我姓余，是这里的管家。”

　　休安叫了他一声余管家，随后默默跟在他身后。

　　休安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世界的动物可分为两科和四系。

　　其中两科为双形科跟单形科，前者就是像休安和余管家这样可以变成人形的动物，有自我思想且行动能力强；后者则是只有动物形态的动物，这类动物的作用为食物、日用品原料等，以维护人形动物里的社会平衡。

　　四系指的是肉食系、草食系、杂食系以及腐食系。在医院里，尽管双形科动物之间没有吃与被吃的关系，来就诊的患者还是会因为本能而选着医生的动物科系，其中最多的就是草食系不会选肉食系。

　　像肉食系不选草食系的情况……

　　休安就见过当前这一个。

　　在奇怪又神经紧绷的情绪中思忖着，面前的狼管家忽然停住脚步，休安一惊，也忙停下。

　　余光告诉他还没到别墅门前，休安慢慢抬头，对上一双冷不丁的眼。

　　初春升温刚开始，休安便换了件短袖衬衫，温度刚刚好，现在被狼盯着，开始感觉冷了。

　　余管家的目光下移，道：“你身上有伤？”

　　“对，是刚刚在医院里被幼崽抓的。”休安抬起手看了看，白皙的手背上是三条深浅不一的抓痕。

　　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休安补充道：“您放心，我们医院的医生都会定期体检注射疫苗，不会有传染病的。”

　　像是得到了保障，余管家淡淡看了一眼，用鼻子“嗯”了一声，转头继续带路。

　　休安没胆子四处张望，默默低着头跟在后面。

　　到了门口，余管家打开门，休安看过去，房内也没有开灯。好在兔子有夜视能力，就着月光，他能看清。

　　余管家站在门侧，给他让路：“进来吧。”

　　休安移动肩带让医疗箱转到身前抱在怀里，这样的动作让他能有安全感。随即赶紧进门。

　　门被余管家关上，眼前的视线暗了几分，休安想起书上说狼是夜间捕食者，夜视能力很强，且不喜欢强光的地方，具体多强，休安大致算了下，应该是自己的三倍。

　　来到电梯，按下三楼，往右走了段路，休安被带到走廊，这里没有窗户，没有月光，他只能看见远处有道金属色泽的光亮，休安猜测这应该是房间的门把手。

　　“到了。”余管家说：“前面就是少爷的房间，墙上有灯的开关，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楼下。”

　　休安点点头，待管家离开后，他凭着那一点金属光往前，走廊不会摆放多余的物件，他可以放心走，脚下是绵软的地毯，走起来脚步声很轻，不会打扰到房间内正在休息的人。

　　来到把手前，门被开了点缝，休安敏锐地捕捉到里面的声音。

　　那是一种低沉的，粗重的，类似林中兽类藏在深处蓄势待发的呼吸声，休安握紧了把手，将门合上。

　　里面的患者不是人类形态，休安从医疗箱里取出一只镇定剂，放在手心。

　　再次搭上把手，自己的手都在抖，休安祈祷着，这支镇定剂等会能用不上。

　　进入房间，休安靠着墙面，一只手摸索开关，屋里比走廊稍亮一点，但仍不能看清。

　　休安能知觉前方有个体型硕大的家伙，是那极具危险性的呼吸声的来源。

　　不知不觉中衣服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体，眼前的身影模糊难辨，休安摸索开关的动作放缓了不少——他在思考，不清楚面前这头狼会不会因为突然的亮灯而应激。

　　手继续向上寻找，他摸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是开关。休安警惕地看向前方，这家伙的呼吸声变重了，房间里的钟摆声跟催命似的，每响一声他的心跳就会加快一分。

　　眼前的家伙动了，黑暗中狼抬起头，休安对上了狼的眼睛。

　　啪嗒——

　　灯光亮起，休安眼前晃了晃，他整个身子靠在墙面，刚才差点没稳住直接跪下去，还好，面前的狼没有应激，只是直勾勾地打量着自己。他深深呼了口气，随后站直身体。

　　休安放轻脚步向前走，不能与狼直视，他将目光集中在狼的身体，观察到它的尾巴是向上翘的，狼群中，只有头狼的尾巴才会上翘。

　　而自然界中，狼是兔子的天敌，但兔子不是，兔子是狼的食物，他们只有吃与被吃的关系。

　　面前这只狼是狼王，一旦被他咬住……

　　潜藏在身体的求生本能在疯狂叫嚣，但休安只能往前，他要靠近这头比他人形状态还大上一倍的狼王，为它就医。

　　屋内的时钟滴答作响，撩拨着休安的神经，他恍惚着，每前进一步，腿就会软上几分，直到安全的来到狼王面前，他的心才稍微平缓了些。

　　好在这头狼没有展现出攻击性。

　　休安放下医疗箱，从刚才的观察来看，这头狼没有外伤，于是他对狼说：“可以躺下吗？我想检查你的心率。”

　　狼看着他无动于衷。

　　休安知道它能听得懂。

　　休安听见毛发摩擦的声音，是狼的尾巴在微微摆动。

　　双形科在动物形态下的动物本能占比较重，休安知道想要先接触对方，得先让其闻自己的气味，获取信息素，这是动物界的社交逻辑，类似于人类查看身份证，查身份一样。

　　休安抬起手，举到眼前，将颤抖的手伸向狼的鼻前。

　　前期的举措一切堪称完美，但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手臂上刚被抓出的、新鲜的血痕。

　　在不能确认这头狼是否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某只兔子单纯可爱的将自己的伤口暴露在狼嘴之下。

　　这一刻似乎静止了许久。

　　这时，时钟骤然停止，窗外的夜风向屋内袭来，吹开了紧贴在壁上的窗帘，露出高挂在黑空上的圆月，嘶吼般的嚎叫穿透云雾，此起彼伏的狼叫随远处阵阵叠起。

　　整点了。

　　休安睁大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狼，眼里渐渐蒙上一层可怜又漂亮的水雾。

　　狼扑向了他，将他压在了身下。

　　兔子作为生物界中食物链的底层，在面对危险需要求生的时候，会压抑身体反应，保持相对静止安静的状态以防被天敌察觉捕杀，可现在，休安却忍不住从喉腔里泣哼了声。

　　狼就在眼前，休安不得不与对方对视，他要想办法安抚这头狼王，并且将手里的镇定剂注入狼的身体。

　　休安缓缓别过脑袋，以动物的方式狼示弱，结果这反倒方便了狼，狼低头不断嗅着休安，滚烫又急促的气息不断喷洒在他的脸颊，随后是脖子，肩颈。

　　休安穿衣服的时候喜欢把扣子全扣上，狼似乎觉得衣服碍事，吻部顶着衣领，没用多大的力气便把衣服顶开大半，露出休安的半个肩膀。

　　——就是现在，休安抬起手拿起镇定剂想一针刺上去。

　　却被狼王早早察觉，前爪踩在休安的手臂上，休安被疼得手一松，镇定剂滚在远处，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

　　狼王低声嘶吼，低下头，粗粝又湿滑的触感从颈肩传来，是狼在舔他。

　　休安实在控制不住抖了一下。

　　狼王停止了动作，似乎有些好奇他的反应，抬头看着休安，休安从它的蓝色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像，头发凌乱，双眼含泪，露出的肩颈透着一层淡淡的水光。

　　怎么看都是一副标准的猎物被捕后的可怜模样。

　　像是条件反射，狼王的呼吸又沉了几分，神色依旧狠厉，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后腿在地上碾磨，标准的捕食状态。

　　“你……要吃了我吗？不要吃我。”休安开口，想为自己争取生机，可他的声音都抖的含糊不清，一双眼睛蓄满泪水，显得更可怜了。

　　弱小的兔子声音本来就软，现在更是轻细的不行，休安嘴唇颤着：“会犯法的，你清醒一点。”

　　“你能听清我的话吗？”

　　“不要吃我……”

　　可粗暴蛮横的捕食者哪会听猎物的求饶，重重地喘了一声粗气，便低下了头。

　　尖锐的犬齿陷进皮肉，鲜红的血液顿时往外冒出，随后往下滑落成一道血线，滴在地板上，腥甜的铁锈味随风扩散至整个房间。

　　刺痛从肩上传来，休安的瞳孔放大，成串的眼泪从双眼流出。

　　远方的狼叫又相继响起，狼是群居动物，周围的狼有很多。

　　他好像要死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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