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 章
雨下得像是要把整座城市浇透。季燃冲进街角咖啡馆时,黑色卫衣已经洇出深色水痕,发梢凝着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欢迎光临。"吧台后的男人抬起头,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某种温润的瓷器。季燃被这过分柔和的声音刺得烦躁,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将一张皱巴巴的50拍在桌子上:"美式,双份浓缩。" 倒霉死了,前脚被房东赶走,后脚就下大雨,能在店里多待一会。
女店员收起五十块,从柜台找了三十二块递给季燃。季燃收起钱放回裤兜,吊儿郎当地倚靠着椅子。
玻璃门又被推开,带进潮湿的水汽。季燃听见身后传来小孩的哭闹声,攥着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背那道蜈蚣状的旧疤,那是去年在工地上被钢筋划伤的。
男人接过女店员手中的工具,站在制作台前。
“小雅,雨还要下很久,我给你打了车,你先去换常服,咖啡我来做,车来了我叫你。”
“老板大人!小雅将誓死追随你!”女店员眼睛一亮,不走白不走,这样的老板来一沓!
小雅推开暗门,利落地进去了,背影都洋溢着喜悦,男人低着头笑了笑。
"您的咖啡。"木质托盘轻轻落在桌面,松木香混着雨水的腥涩钻入鼻腔。季燃抬头正对上男人垂下的眼睫,那上面还沾着咖啡机蒸腾的热气凝成的水珠。
"一次性雨衣"男人变戏法似的从柜台里掏出一件雨衣,"暴雨要持续到晚上九点,咖啡店免费为没伞的客人准备雨衣。"季燃这才注意到他说话时左耳垂有颗小痣,在暖光下像粒将融的冰糖。
门外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撞翻了展示架。季燃看着男人快步绕出吧台,蹲下身时后颈棘突在衬衫领口若隐若现。他处理玻璃碎片的动作娴熟得可疑,哄孩子的声音却比方才又软了三分:"要不要尝尝新烤的蔓越莓司康?"
季燃猛灌一口滚烫的咖啡,喉结重重滚动。真他妈见鬼,这人的温柔怎么像蛛网似的往人骨头缝里钻。他甩了甩湿透的额发,瞥见墙边书架上倒扣着的《百年孤独》,书脊贴着便签纸,钢笔字迹工整得令人发指:马孔多的雨还要下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
雨点砸在遮雨棚上的声响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季燃摸到卫衣口袋里皱成一团的传单,"工地招工"四个字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他盯着男人弯腰时绷直的脊线,突然发现对方围裙系带在腰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季燃第三次摸向卫衣口袋时,那张被雨水泡烂的传单终于不堪重负地滑落。染着墨渍的纸片飘到男人擦得锃亮的皮鞋边,像片被击落的蝉翼。
"招工启事?"男人弯腰拾起的动作带着令人恼火的优雅,食指划过模糊的铅字,"工地夜间搬运...时薪四十五?"他念数字时尾音微微上扬,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栅栏阴影。
季燃伸手要抢的动作被托盘里的蜂蜜华夫饼截断。焦糖色的糖浆正顺着格纹边缘往下淌,在骨瓷盘上积成小小的琥珀湖泊。"本店员工餐。"男人用银叉切开酥脆的边角,蜂蜜的甜腻混着他袖口的松木香汹涌而来。
玻璃门上的铜铃突然发疯似的摇晃。暴雨裹着穿西装的男人们冲进来,领头那个的鳄鱼皮公文包重重撞在季燃腰侧。"六杯冰美式,现在就要!"镶着金牙的嘴喷出酒气,季燃看着对方皮鞋上的泥点溅上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吧台后传来磨豆机低沉的轰鸣。男人往手柄里填咖啡粉的动作像在给古董钟上发条,声音却穿过雨声清晰抵达季燃耳膜:"时薪六十,包三餐,打烊后冰箱里的蛋糕随便吃。"
季燃的指甲陷进掌心旧疤。上周在工地被克扣的五百块工钱还梗在胃里,此刻正被蜂蜜的甜腥味泡得发胀。他盯着男人正在拉花的修长手指,那上面没有他熟悉的茧子或伤疤,只有虎口处一道可疑的淡色痕迹。
"我不..."拒绝的话被突然塞进掌心的止血贴截断。印着卡通熊猫的创可贴还带着体温,边缘小心地避开了他手背疤痕的敏感区。"伤口沾到雨水容易发炎。"男人指了指他小臂上结痂的擦伤,那是昨天翻垃圾箱找丢失的工牌时蹭的。
雨声忽然变得粘稠起来。季燃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管住吗?"他故意用工地惯用的粗粝语气,目光却死死咬住对方颈侧随吞咽滑动的喉结。
男人转身从壁柜取围裙的动作行云流水,墨绿色亚麻布料掠过季燃渗血的指关节。"阁楼有张行军床。"他递来的围裙系带上别着银质铃兰胸针,冰凉的金属贴到掌心时,季燃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个卡通止血贴。
季燃粗手粗脚地帮男人打包好咖啡,一起送走那群客人。
“我叫贺停云,以后就是你老板了。”贺停云看向季燃,挑了挑眉,“你呢?”
“季燃,季节的季,燃烧的燃。”
玻璃门外,暴雨正在把那张工地招工单冲进下水道。研磨器里完整的咖啡豆裂成细粉,在暖黄射灯下扬起一阵带着酸涩香气的尘雾。
昨晚季燃睡在阁楼的行军床上,久久难以入眠,到后半夜才睡,醒来时已经十点了。跑进卫生间,洗手台上放了套新的洗漱用品。贺停云很早就就来了咖啡店,看到他睡着也没有叫醒他,放了洗漱用品就下楼做今天的甜品了。
季燃正要绕过转角到柜台那里,就听见对话。
“不是吧?老板你收留了干工地的来干咖啡?”小雅揉面的手顿住,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一向稳重明智的老板这次是。。。?
“干工地的,学打奶泡应该很快。”贺停云说着笑了笑。
“好吧,老板说得都对!”
季燃走出来,双手攥着衣角“需要我干点什么吗?”
小雅好奇地抬起头,小心翼翼观察着自己的同事,谁敢信,客人变同事。
贺停云把可颂送进烤箱,关上烤箱门,调好火力,眼底蕴着淡淡笑意看向季燃,“鉴于你对于做咖啡一窍不通,有客人来你就记单,找零,送餐,收拾桌面,剩下的交给我和小雅,下午人少我再教你做咖啡。”
“好。”
小雅伸着满是面粉的手向季燃摆了摆,“嘿嘿我是小雅!”
季燃点头示意,“季燃。”
今天上午人尤其多,三人忙得不可开交,小雅和贺停云做咖啡做面包甜品,季燃就点单找零,二点才闲下来吃午饭,“老板你太明智了!是不是预言到今天人会这么多专门招的季燃啊?还好有季燃,不然忙不过来咯。”
贺停云只是笑了笑,季燃倒是不好意思上了,在咖啡店里有空调还不用在太阳底下死晒干苦力,一想到这里工作的动力就猛猛的。
午后人少了,贺停云开始了他的咖啡制作教学。
磨豆机的嗡鸣声里混着窗外的蝉噪,季燃盯着操作台上反光的金属手柄,后槽牙不自觉地咬紧。贺停云的白衬衫袖口扫过他小臂结痂的擦伤,带起一阵松木香的风。
"填满咖啡粉就好。"贺停云的声音温凉,手指虚虚笼着季燃握粉锤的手腕,"就当在工地夯土。"
季燃手背的疤痕硌在对方掌心纹路里,突然想起昨夜阁楼漏水,这人单手拎着水泥袋补墙洞的样子。蒸汽棒喷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他听见贺停云轻笑:"别瞪它,咖啡机又没欠你工钱。"
牛奶溅到台面时,季燃下意识用袖子去擦,却被塞了块靛蓝扎染抹布。"咖啡渍是擦不掉的记忆。"贺停云转动奶缸的姿势像在盘文玩核桃,"但热牛奶会原谅所有笨学生。"
季燃呆呆看着这人把失败的奶泡倒进薄荷盆栽。
"浓缩咖啡要像蜂蜜流动。"贺停云握着他的食指敲了敲玻璃杯壁,腕表表盘反射的光斑跳上季燃青筋凸起的手背,"你心跳声比咖啡液滴落得还急。"
当第十杯失败品被倒进青瓷水盂,季燃扯松围裙带子正要发作,嘴里突然被塞了块酒渍樱桃蛋糕。甜腻的朗姆酒香在舌尖炸开,贺停云指尖残留的咖啡粉蹭在他下唇:"当年我学拉花时,差点把师傅气进急诊室。"
当失败的拉花在杯底晕成混沌的云团,季燃狠狠扯下围裙。墨绿色亚麻布料勾住衬衫纽扣的瞬间,他听见裂帛声混着轻笑:"第一次有人把员工制服改成战损款。"
暮色漫进落地窗时,季燃终于压出个歪斜的爱心。贺停云举着咖啡杯对光端详,睫毛在眼下织成细密的网:"像不像被雷劈过的银杏叶?"他锁骨处悬着的银质吊坠晃得人眼晕。
冷藏柜突然断电发出警报,季燃钻进去检修时,听见身后传来相机快门声。贺停云倚着料理台轻笑:"这张可以取名《咖啡店在逃通缉犯》。"手机屏幕上是季燃沾着奶渍的后颈,像落了场戛然而止的雪。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