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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收
冷白的灯光下,是巨大的玻璃罩。
里面卧着一只金毛犬,它唇角轻弯安宁而静谧。
玻璃隔开的另一侧,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颔首在本子上记下什么,眼神里隐隐蒙上一层惊慌,对同伴摇摇头。
同伴立即颤了颤身体,脚步虚浮,迟疑地看向一旁背身而立的老人,握紧拳头。
“怎么了?”老人气息沉重威严。
助理声音颤抖:“第1011号实验体蒲疏……确认失败,恢复的可能性极小。”
说完便低低地垂下头,不敢再看他。
这项实验研究进行多年,最远可追溯至上世纪。
完全成功的实验体只有这只白色金毛犬一例,却也在短暂时光后被打回原形。
“之前它是最成功的实验体,但承受不了人类的身体,照样毫无价值。”老人目光冷然,“没用的畜生,销毁。”
他一挥衣袖要转身离开,被身后静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拦住。
青年声音喑哑,像将断未断飘渺的弦声,清凌而破碎。
“请你……留下他。”
-
蒲疏在一阵阵的颠簸中睁开了眼。
昏睡醒来,他抖抖耳朵,“噗簌”一声后,疲倦又失神地垂下眼睑,趴在笼子里无力地随着车厢摇晃。
蒲疏是一只白色金毛犬,瞳仁乌黑圆润,体型只有两三个月大小。
看起来是出生不久的幼犬,但饲养员阿木却总念叨说他已经快两岁,原本可以长得更加高大,现在却再也无法生长,都是因为……
无法说出后面的话,阿木神情惋惜又不甘,温柔抚摸他的手也重重垂落下去。
蒲疏隐约觉得这背后发生过什么,可他一点也想不起来,蒲疏失去过一段重要的记忆。
封闭的纸箱围出一团黑色浓雾包裹着他,蒲疏忽然发觉自己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四周,视力仿佛以直线趋势陡降。
“汪呜!”
他耸动鼻尖,眼睛戒备地紧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撑起身体缓缓后退。
下垂的尾巴触碰到纸箱边缘,蒲疏忽然感觉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笼子里。
紧接着,细密的疼痛钻入茸茸的白毛,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噬取他的骨肉。
蒲疏说不清那时的感受,当他挣脱痛苦再次清醒时,看到的自己便已经是一副人类的躯体。
装着蒲疏的铁笼远远超出他的体型,早有预料似的,恰好能让他以人类的坐姿蜷缩在里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蒲疏不知道自己怎样从一只金毛犬变成了人类,但他却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拥有了人类神识,尽管还不完全适应。
惊异中带着好奇,蒲疏在某一刻怔住,汹涌的熟悉感漫上心头,又龙卷风一般瞬间抽离,徒留大片空洞的悲伤。
“呼……”不自觉呼出微小的气声,蒲疏小范围地舒展,细细打量这副身体。
黑暗环境中,人类的皮肤洁白细腻,手指多于犬类,四肢更加纤长……只是眼睛不是很好用。
看不清暗处的情况,也总是发困。
“眼睛……好困。”
蒲疏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皮,不熟练地抬起手臂去揉。
长途跋涉的货车终于停止行驶,蒲疏听见车门开合的撞击一瞬间噤声。
两位成年男性浑厚的声音徐徐向他靠近。
车厢后门被拉开,刺眼的阳光刹那照亮了四周。
蒲疏紧抓手臂,倏地变回了原样。
纸箱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噪声,蒲疏听见四周的物品一件件被搬起来,又“腾”地落在地面。
“哎,这装的什么?”
“不管了,搬下来再说。”
一阵天旋地转,蒲疏扒着铁笼,被稳稳放在地上。
其中一人用拳头“嗵嗵”敲了敲纸箱,漫不经心道:“收件人应时叙,就是这栋楼吧,打电话问他现在方不方便签收。”
蒲疏更紧地攥住了爪子,无论是“电话”还是“签收”,这些人类词汇他都懂得。
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被装在一辆货车上面,但这一切都让他更加不安。
送货员拨去电话,漫长而机械的嘟声后,那边响起冷冽的声线:“你好,什么事?”
送货员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高楼:“应先生,这里有一份快递需要您签收,请问现在方便送到门口吗?”
蒲疏听力很好,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布料摩挲的细小声音和男人年轻的嗓音再次传到了电话里:“现在方便,请送到门口。”
“好的。”挂了电话。
送货员对同伴扬扬下巴:“走,送上去。”
说着,他又大声朝司机喊道:“老王,注意看着货。”
话音刚落,蒲疏感觉自己又腾升到半空,阵阵失重感。
不知过了多久,蒲疏被放回到地面。
“应先生是吧,签收一下。”
稳健的脚步声缓缓靠近,蒲疏先闻到一股淡淡的苦涩,比电话里更加冰冷的声线随即回荡在空气中。
“好,谢谢。”
送货员完成工作,道完“再见”离开,电梯“叮”响起,他们已经到了其他楼层。
蒲疏侧耳倾听,身边只有一点匀浅的呼吸声,再没有其他任何。
莫名地,蒲疏觉得外面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在的地方。
蒲疏抬起爪子,就要触碰到纸箱,突然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近及远,很快又回来他跟前,用小刀快速划破了类似胶带的东西。
纸箱向外展开,蒲疏、笼子还有箱内的其他填充物瞬间被应时叙一览无余。
蒲疏觉得眼前这人的气压又低了很多。
“关知甫送你来的?”
应时叙表情冷淡,眼睛深处却好像有什么细碎的东西。
蒲疏分辨不出来,叫了几声摇摇头作为回答,意思是不知道。
他不知道关知甫是谁,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送来这里。
应时叙半蹲下来,压迫地追问:“什么意思,不是他还是不知道?”
“唔……”蒲疏被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一惊,徒劳地张了张嘴。
应时叙气质冷淡,睫毛却浓密纤长,眉目好看到有些凌厉。
面无表情时,整张脸精致和谐,这时候发了脾气,就有些收不住攻击性。
应时叙静静凝视着他,良久之后,他才终于像是妥协般松了口气。
面带歉意,应时叙对着蒲疏:“不好意思,是我太紧张了。但我需要先带你去检查。”
蒲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呜咽着默默转身,几秒后猝不及防被一只大手拎起来,装在了不知道哪来的宠物外出包里。
果然,他又被载着晃荡半小时,去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劳累一下午,蒲疏终于被带回去,住进了应时叙顺手买来的小窝里。
一起被买回来的还有很多宠物食物、玩具以及宠物常备药和日常用品。
夜幕悄然降临,蒲疏困倦地睡去,月光下的茸毛好像一棵棵白色蒲草,随着微风抖动。
应时叙走过来合上窗户,眼神晦暗地盯着熟睡的金毛犬。
手指间捏着一张明信片:“它叫蒲疏,请好好照顾它。祖父,关知甫。”
应时叙神色漠然,望向窗外的远方,轻轻念了一句:“蒲疏。”
第二天一早,应时叙做好早餐,往昨天刚买的宠物食碗里添了一些狗粮。
应时叙咽下咖啡,对埋头在食碗里的蒲疏说:“我今天要工作,很晚回家。”
他指了指另一边的自动喂食器:“那里有准备好的午饭和晚饭。”
蒲疏歪了歪头。
应时叙拿起立式衣架上的灰色风衣,打开门踏出去,临走时回身,眼睛却没有望向他:“晚上见。”
蒲疏轻叫了一声回应。
“咔哒”落了锁,应时叙离开了。
蒲疏呆在原地三秒,跑到落地窗边。
记忆中的黑色汽车缓缓出现,车牌号和蒲疏昨天记住的一致,是应时叙。
蒲疏昂起脑袋看着汽车离开才收回视线。
他在房子里踱步几圈,愈发熟悉环境。
蒲疏确认屋子里没有任何摄像装置和录音设备,谨慎地用嘴巴拉上窗帘。
人类的各种工具和社会规则,蒲疏好像很早就接触过一样,有朦胧的印象。
壁钟的时针从“8”指到“9”,按照正常车速计算,应时叙已经走得很远。
蒲疏呼出一口气,控制自己的尾巴消失,毛茸茸的身体变成人类白皙的皮肤。
这次的疼痛感缓和了很多,蒲疏迈出右腿,摆动手臂,整个身体都摇摇晃晃地向前栽去。
还不习惯这副身体,眼看就要摔在地面,蒲疏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身侧的沙发椅。
果然,没有尾巴还是不适应。
蒲疏沮丧地低头。
突然,身体脊柱末端的一点处,冒出了一截短短的白色尾巴。
“嗯?”蒲疏伸手拽住了微微上翘的尾部,“我的尾巴,回来了?”
这几个字他说得磕绊,发音却很准确。
蒲疏忍不住捏了捏尾巴,柔软,又有一点弹性,还带着阳光的温度,暖烘烘的。
对人类来说,他的尾巴是这样的触感吗?
有了尾巴平衡身体,蒲疏扶着墙壁,慢慢像人类一样直立行走。
他从阳台走到应时叙的卧室,沿着房间的走向进入卫生间,一抬眼,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
蒲疏呆愣地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半晌。
最后,他重重颤了一下,从不可思议的情绪中回神。
黑色的头发随着动作卷起两缕,活像一对未化的兽耳。
这让蒲疏找回了一点熟悉感,他放下害怕,新奇地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我。”
他的皮肤干净,眼睛稍稍圆钝而乌黑清亮,嘴唇饱满,呈现淡粉色。
面庞整体感觉看上去和动物形态时高度相似,是阳光温和的长相,也很有少年的青涩,构成无可比拟的好看。
蒲疏目光下移,看见了自己未着衣物的胸腹和四肢。
渐渐泛起一丝羞耻,蒲疏不注意,黑发卷起的地方“蹭”地长出了两只耳朵。
熟悉的疼痛感再次汹涌来袭,蒲疏难耐地倒在地上,发出疼痛的低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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