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回暖

　　车窗外的山景变幻不断，但始终都是绵延的绿。偶尔经过一个长隧道，不同于阳光的人造黄光黯淡淡地流进车内，感觉什么都看得清，却又看不清。空调嘶嘶地吹进冷风，将窗外属于七月的炎热隔绝开来。凉爽的环境却降不下半小时车程带来的躁意。前面一片光明，是出了山洞，可还是一片绿意盎然。
　　坐在车内的少年，有些不耐烦。生机勃勃，现在成了多么让人视觉疲劳的景象。温昔君将目光从窗外移到手机上，亮起的屏幕显示消息的发送人——一枚大帅锅。
　　看到这个名称，温昔君一时还不确定是谁发来的，解锁屏幕，看了眼过往聊天记录才清楚是自己熟悉的朋友，连晟。照片里的人戴个黑口罩和黑色鸭舌帽，再穿件黑卫衣，在昏暗的环境中靠在椅子上，微低下头用帽檐遮住眼睛，整张脸捂得只有一条缝是皮肤的颜色，一只手臂放在椅子扶手，另一只手臂抬起，用手在自己前方比耶，手背朝镜头，手掌伸到衣袖里面一些，两根手指微微下垂，给人以慵懒不羁。别说，光照片还是有些氛围感的。
　　一枚大帅锅：到了吗？到了吗？
　　一枚大帅锅：[图片]
　　一枚大帅锅：新鲜出炉的怺家冢□□。
　　点开图片，山里的网速实在不敢恭维，加载了好一会才弹出来。高立的校门上是七个金色的大字“浙江省永嘉中学”，门说大不大，左边区域拦住，中间供车辆通行，右边伸出一条道的蓝色遮阳棚，只有一条一人宽的通道给人走，图片中的人群正通过这条小道涌进校园。
　　温昔君退出图片，打算给连晟直接打个电话，想想还是选择了打字。
　　Lukewarm：还没，大概还要十分钟
　　Lukewarm：你怎么又换名字和头像了？
　　还没等他退出聊天页面，对方的消息就秒回过来了。
　　一枚大帅锅：这么久啊
　　一枚大帅锅：怎样，有没有帅到你
　　Lukewarm：有点装
　　一枚大帅锅：什么装啊，我拍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张比较自然的
　　Lukewarm：名字也难听
　　Lukewarm：不是一个月前刚换过吗？蜡笔小新的屁股
　　一枚大帅锅：那不一样，之前是中考后的泼猴状态
　　一枚大帅锅：高中，我要当个高冷的帅锅
　　Lukewarm：......祝你好运
　　一枚大帅锅：承你吉言。到了打电话或发消息，我去接你
　　Lukewarm：。
　　温昔君关上手机，望着黑屏上反射的自己，眼神淡淡的，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头发忘剪了，懒懒地垂到眼处，几缕发丝挠动睫毛，虽然有些长，但还算看的舒服，没有邋遢的感觉，反而有些动漫里画的发型。希望高中开学不查仪表吧。
　　高中新人设？温昔君思考了下连晟的话，转身从书包里拿出白色口罩戴上，再打开手机里的前置摄像头调整下，完美。
　　新人设：社恐的男高中生。

　　车弯弯绕绕地开下山,忽然视野就开旷了,笔直的道路两侧蔓延开大片的田野,沿路的树木矮矮的,并飞快地向后退出，出场即谢幕。
　　驶进城镇里,因是在外围,房屋还比较破旧,车有些堵,心有些烦。再过一座桥,对岸是精致的商品房,开阔的大道。
　　温昔君注意到了右前方的砖红色房子,那便是电大,一个十字路口之隔,在家长心目中的地位天差地别。左转直行到底再右转。右侧是贵族般的幼儿园,左侧是今后三年的囚笼,高下立分。当然是选择回到五岁享受生活。
　　望见前方的校门,温昔君拨通了连晟的电话。
　　“喂?我快到校门口了。”
　　“你终于要到了,等着我啊。”
　　“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自己能行。”
　　“诶——你毕竟在医院躺了一年嘛。况且我答应过姜姨照顾好你的。”
　　“我需要什么照顾,我妈也是的,总是担忧过头。”温昔君立刻有了画面感，姜女士唠叨起来一小时也不带停的。
　　“毕竟是出了车祸嘛，都骨折了好几处。至于阿姨交代的，总归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比如说，我认为从现在开始我就该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什么人身安全?”
　　“防止女生因你太帅要联系方式，防止男生认为你太漂亮要联系方式。”连晟的语速很快，生怕话没说没就被挂断电话。
　　“连晟,我和你认识几年。”电话这头的温昔君沉默了几秒。
　　“十二年吧,咱俩好像幼儿园认识的。”
　　“那你觉得我像女生吗?”
　　“像啊,又帅又漂亮的。”
　　温昔君的拳头已经握紧,控制情绪,调整语言措辞,但想刀一个人的语气是藏不住的:“你看你贱吗?”
　　“贱啊,我十五年人生没一天是不贱的。”连晟的语气理所当然。
　　“跪安吧,乏了。”
　　“喳,皇上请在原地等候奴才,记得站树荫底下,别被晒到了。”
　　电话挂断,温首君思考为什么要多余给他打电话。转头又看自己的大行李箱和小桌子，算了，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七月的烈阳炙烤着万物，近地面处的空间扭曲晃动着，向太阳抗议着不满。马路对面的校门仍然矗立着,七个金色大字仿佛要缓慢流淌下来,亮的刺眼,渐渐糊成一团,连带着校门也软化，感觉下一秒就要倒了。像是一支雪糕,先是金色的巧克力装饰化了,再是包在灰白色巧克力内的雪糕软下来,外壳看上去却没什么变化。
　　连晟穿过马路看见的就是喧嚣人群中少年独自岁月静好。
　　狠毒太阳碾过每一寸地面,却在少年跟前停住了脚,绿叶重重叠叠,为少年撑起一片阴影。阴影中,少年身穿干净的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长裤。衬衫纽扣规规矩矩地扣到顶端,衣服下摆一边随意的束进裤子里,另一边则散在外面。坐在黑色行李箱上,箱子左侧靠着一张收起的小桌子。少年的长腿支在地上,不同于寻常男生喜欢花花绿绿的昂贵鞋子,少年穿着简约的白色板鞋。他正兴致缺缺地玩着手机。
　　“温昔君!”连晟喊了一声,快步回少年走去。
　　温昔君从手机中收回目光,关上手机将其塞进裤兜中,站起身,正打算弯腰将桌子从地上拿起,却被连晟抢先了。
　　“我来,我来。”连晟说着同时将手中的小电风扇和遮阳伞给了温昔君,“你拿这些。外面太阳太毒了,你把伞撑好。”
　　温着君打开伞，撑在两人的中间:“我很娇弱吗？”
　　“还好吧。你没觉得吗？一年多的沉淀，你又白了!”
　　“嗯?”
　　“原本就够白了,又在室内遮了一年的阳,白的发光。在这个学校里是难得的珍宝。再加上这颜值,你会成为大熊猫被展览的,要保护好。”连晟将桌子架在行李箱上，靠着栏杆，拉着拉杆顺便稳着桌子。一边带着行李往学校走,一边和温昔君聊天。
　　“老温啊,你是不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我快被吓死了。”
　　“听说了,哭得稀里哗拉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参加我的葬礼。”
　　“感情充沛了一点嘛。”
　　“我感觉一年你应该不会只来那么几次的,话还那么少。”
　　“是我妈嫌我吵,说你要静养。”连晟说到这就有些泄气，“所以，你果然是需要我的温暖陪伴的是吧。”
　　“是有些吵。”再补一刀，毫无情分。
　　“温昔君,你没有心。”
　　“这么多年，你才知道？”反问加强语气，连晟的心碎成了玻璃渣渣。
　　“姓温的！”
　　“我听得见。”

　　七月中旬，他们朝气蓬勃地走进永嘉中学，眼中是星光，背上是艳阳。草木招摇，夹道欢腾，少年意气，迎风而发。三年，他们刚刚迈出了第一步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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