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灵辞

作者:十二爱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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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清辞


      春风轻拂,残寒尽消。
      天地如醒,万物盎然,南归的燕子剪开晴空,枯枝吐翠,草色漫堤坝。
      花含宿雨,柳带新烟,一切都在晨光中缓缓醒来。
      岁祥山本是新翠满山,嫩芽才吐,却在顷刻间由荣转枯。
      风未起,云未动,万木焦黄,似有无形之手扼住生机。
      同一瞬,百兽惊走,飞鸟哀鸣,尽奔东西两峰,偌大的岁祥山,只剩死寂与荒凉。
      山脚下,云岁镇。
      一户人家门口,一个年轻男人攥着拳头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那扇木门。
      屋里,女人双手攥着一根长棍,指节发白。
      接生婆俯在床沿,嗓子都喊哑了:“再使把劲!看见头了,快!”
      女人咬牙一挣,屋里忽地静了。
      下一瞬,一声清亮的啼哭像破晓的鸟,湿漉漉地落在晨光里——孩子落地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男人几步抢到床前,单膝蹲下,把她揽进怀里。
      “凌薇,累不累?你辛苦了,老婆。”
      接生婆擦净婴孩,裹进软毯,轻轻放到两人怀里。
      两张脸凑在一起,嘴角同时弯起,指尖悄悄勾住指尖。
      接生婆抹了把汗,笑出一声:“顾丫头,你是我接生最省心的一个。惊遥,夜里警醒些,月子里可不许让她受一点凉。”
      王惊遥连连点头:“多亏您,陈婆婆。要是没您在,我可真抓瞎。”
      陈婆婆把布巾往盆里一扔,笑着摆手:“平安就好,不说晦气话。我得回去休息了,明儿再来瞧顾丫头。”
      “陈婆婆,路上慢些。”
      王惊遥送到门边。
      陈婆婆应了一声,掩门而去,脚步在巷口的阳光里慢慢远了。
      王惊遥看着陈婆婆出了巷口,立刻回屋,顾凌薇已靠在床头,把孩子抱在怀里。
      孩子轻轻哼唧,她低头望着,嘴角扬起,笑得像窗外刚绽的迎春花。
      “别起身。”王惊遥按住她肩,让她靠回床头,“刚卸了货,哪有力气。饿不饿?我去灶房生火,给你煮碗鸡蛋面。”
      说话间,他已坐到床沿,一手揽住她,一手替母女俩掖紧被角。
      她轻轻摇头:“我没事,你别慌。”
      说着低头看怀里的女儿,指尖在她小脸上一拂,哼唧声就停了。
      “先给她起个名吧。”
      王惊遥把女儿的小手指握在掌心,轻声道:“立春辞寒,就叫她姜清辞。——姜芽新冒雪前春,清晓微寒掩竹门。辞却俗烟携淡月,一舟归影过江村。”
      顾凌薇眨了眨眼,眸子里晃着一点湿亮的笑:“原来你早就偷听了我的心事……可孩子随父姓才是规矩,你倒先喊出口。”
      王惊遥低笑,把她的掌心贴在自己胸口:“规矩是给人定的,咱们一家三口就是新规矩。你愿她姓顾,还是王,我明天就去里正那儿改文书,愿姓姜,咱就照这么叫。只要你们娘俩平安喜乐,外人的闲话连耳边的风都算不上。”
      顾凌薇垂下眼,指尖在襁褓上轻轻打圈,声音更低:“可……孩子若真不姓王,外头人戳你脊梁怎么办?”
      王惊遥笑了一下,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让那两道不安的视线直直对上自己:“让他们说去。我王惊遥娶的是你顾凌薇,又不是“王”这个姓。孩子喊我一声爹,天就塌不下来。你安心坐月子,别的事,我有在谁说?找谁算账。”
      王惊遥刚把娘俩轻揽进臂弯,院门“哐”地被撞开,村长和几个人带着哭嗓子冲进来:“惊遥哥——出事了!给嫂子接生的陈婆婆,昨天下午桥头滑了一跤,抬回家就……就没气儿了!”
      一句话砸得屋里死寂,襁褓里的姜清辞也哭了。
      顾凌薇脸色刷地惨白,手指死死攥住村长衣襟:“不可能!婆婆出门时还好好的——”
      王惊遥胸口一闷,把娘俩往怀里拢紧,哑声问:“人现在在哪?快领我们去!”
      村长脸都白了:“啥?陈婆婆刚才还来给你们接生?”
      小两口同时点头,村长和几个人腿一软,差点跪地上:“那……那刚才进门的是谁?鬼……鬼魂接生?”
      顾凌薇泪珠成串砸在床上,王惊遥用袖口替她擦,声低却稳:“凌薇,别难过,我们一起去送陈婆婆。”
      村长稳了稳声音,连吸两口冷气:“走,先去看陈婆婆。是人是鬼,得让她入土为安。”
      王惊遥一手搂住顾凌薇的肩,一手护着襁褓里的姜清辞,跟着那串晃动的人影朝桥头走去,午后的风卷着尘土,像有人在暗处轻声招魂,转过两条土巷,陈婆婆的泥墙小院便到了。
      门前已挑起白麻幡,风一吹,冷冷冷地扑人脸。
      院里三张长凳拼成凳板,婆婆静静躺着,脸上盖着白布,脚边一碗倒头饭插着三根香,灰白的烟刚冒头就被风吹散。
      陈婆婆无儿无女,一辈子只做接生这一件事。
      村里四十岁以下的人,十有八九是她亲手迎到世上的。
      离世传开,不大的院子瞬间挤满,乌泱泱将近二百号人,道远的还正沿着田埂一路小跑赶来。
      哭声一起便收不住,满院子都在喊“奶奶”“婆婆”,喊得嗓子发哑。
      几个年轻后生把白布缠在头上,举起了孝旗,八条汉子齐声低喝,棺木稳稳上肩。
      唢呐声起,纸钱随风旋起,三百多人排成一条灰白的长队,慢吞吞朝镇后山走去,黄土道上像撒了一层雪。
      秋天,雁阵南翔,轻风拂叶。
      霜枫自落,枯枝微颤,摇摇欲坠,十六年就过去了。
      还是那座镇,老桂花树早把根须爬满半个场子。
      树下,顾外公黑白掺半的头发随蒲扇一起一落:“……陈婆婆刚把娃拍哭,人却倒在桥头。”
      话还没落,石凳上剥莲蓬的手停了。
      十六岁的姜清辞把乌辫往后一甩,抬头问:“外公——那我呢?说我也是她接的,到底真的假的?那天,是鬼还是人呀?”
      顾外公抬手弹了清辞一个脑瓜嘣,笑里带着旧年的余惊:“当然是真的,陈婆婆亲手把你接下来的。后事怎么收的摊子,那就没人说得清了。”
      老蒲扇轻摇,故事便像春草一样,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姜清辞托着腮,总觉得听不够——每多听一句,仿佛就能离父母更近一步。
      她从小跟外公过活,只有这老人肯把最后的耐心留给她。
      那些七零八落的旧闻里,她拼得出父母相爱的影子,王惊遥怎样在过年那天抱着她挨家挨户讨糖果,顾凌薇怎样在油灯下给她缝第一双小鞋……
      可再往后,线就断了。
      谁把他们的感情带走、为什么再没回来,外公闭口不提,她也一句不敢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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