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未苏醒

　　春分后的第三场雨把教学楼外墙洗得发灰，唯有中庭那株染井吉野樱在铅云下烧得炽烈。林小满数到第七根枝桠分叉处时，夹在《量子力学导论》里的演算纸正巧从书脊滑脱，打着旋儿卡进树冠深处。她踮起脚尖的瞬间，听见右耳植入的助听器传来细微电流声，像有人用指甲刮擦老式示波器的玻璃屏。
　　"第14次攀爬高度超标，建议终止危险行为。"脑内芯片的机械音伴着雨丝渗入耳蜗。林小满用虎口抹掉睫毛上的水珠，卡其色乐福鞋碾过满地花瓣，在树干烙下带泥的脚印。这具身体总在违背理性——当那张写满非定域性方程推导的稿纸飘落时，她甚至能听见每个碳原子在纸纤维里尖叫。
　　树皮粗粝的触感透过白衬衫渗进来，锁骨下方传来芯片过载的灼痛。林小满数着年轮凸起的纹路向上攀援，那些深浅交错的棕褐色弧线在雨水浸润下泛着诡异的靛青。三米高处横生的断枝突然发出纤维撕裂声，她本能地攥住头顶枝条，指腹瞬间被树胶黏住。樱花细雪般簌簌坠落，其中一片恰巧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将"量子隧穿效应"的铅字染成淡粉。
　　失重感来得比预想更快。林小满在坠落瞬间看见头顶的阴云裂开罅隙，阳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切开雨幕。她下意识护住后脑，却跌入某个带着松脂气息的怀抱。蓝白制服袖口掠过视野，第二颗铜纽扣擦过鼻尖，上面镌刻的Σ符号正泛着不自然的磷光。
　　"开学典礼要迟到了。"男生的声音像冰镇过的石英晶体，清冽中带着高频震颤。林小满被他扶稳时注意到对方胸牌——医学院·江以澈，墨字边缘晕着未干的雨水，仿佛这个名字是刚刚才被世界准许存在。
　　樱花粘在男生左肩的校徽上，那朵铜铸的玉兰花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林小满右耳的助听器爆出刺耳鸣响，她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还在震颤的树干。某种深埋的记忆被松木香惊醒——五年前实验室爆炸现场，消防员从废墟里挖出的金属残片上，就凝固着这种混合了聚酯纤维焦糊味的冷杉气息。
　　"你的笔记本。"江以澈弯腰捡起掉落的《费曼物理学讲义》，指节与书封接触的刹那，封面上的钟摆图突然开始左右摆动。林小满盯着他递书的手，医用橡胶手套的食指部位有道新鲜裂口，露出下方皮肤表面的电子纹路，像是集成电路板上的镀金走线。
　　雨势骤然转急，樱花在两人之间织成浅绯色的罗帐。林小满注意到对方制服下摆沾着某种蓝色结晶，在雨滴撞击下正缓慢气化，空气里泛起医用同位素标记物特有的金属腥甜。这味道让她想起上周解剖课见过的钚-238注射剂，那些装在铅盒里的幽蓝液体也会在灯光下折射出类似的诡谲光晕。
　　"小心树根。"江以澈突然伸手拽开她，林小满踉跄着跌进他臂弯。方才站立的位置，一截暗红色树根正破土而出，表面密布的菌丝网络闪烁着生物荧光蛋白的冷光。她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株被校史记载为昭和三年栽种的樱花树，根系居然呈现出实验室培养皿里才有的基因编辑特征。
　　开学典礼的进行曲穿透雨帘，江以澈转身时制服扬起锐利的折角。林小满鬼使神差地抓住他袖口，医用级聚酯纤维在掌心发出静电吸附的噼啪声："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男生侧脸的轮廓被雨雾柔化，下颌线却像用分形几何计算过般精确。他抬手拂去林小满发间的樱瓣，指尖擦过耳廓时，助听器内部传来两下规律震动——摩斯密码的"NO"。
　　"我是今天刚转来的。"江以澈退后两步，皮鞋跟碾碎一朵完整的八重樱。林小满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突然发现满地落英正以他离开的位置为圆心，逆着重力缓缓升空，组成无数个悬浮的狄拉克旋子方程符号。
　　当她蹲下身想触摸反重力花瓣时，裤袋里的怀表突然疯狂震动。鎏金表盘上，原本指向8:15分的铂金指针正在顺时针与逆时针之间高频颤动，表面温度骤升至41.2℃——这是父亲设计的时空扰动预警机制首次被激活。
　　雨滴悬停在鼻尖三厘米处，林小满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凝结成冰晶，在静止的时空里勾勒出无数个嵌套的克莱因瓶模型。远处礼堂的彩旗定格在某个飘展的瞬间，江以澈消失的方向传来粒子对撞的蓝光，像有谁在现实帷幕上烫了个洞。
　　当时间重新流动时，掌心传来尖锐刺痛。林小满摊开手掌，那枚本该钉在江以澈领口的Σ符号铜纽扣，正深深嵌进她生命线的分岔处，边缘沾着荧蓝色的血——那是钚元素衰变产物的特征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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