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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常青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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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锦



      家父是一个郎中,那一年四十岁,正是壮年,还有着大把的时光可以享受。

      谁知碰到乡里豪绅争权夺利,家父只去那瞧了回病,便被扯了进去,成了顶罪羊,死在了菜市口,尸首分离,死不瞑目。

      家母早去,家父冤死,邻居家的周老母惦记上了我,她许给我们族长碎银几两、酒肉一顿,我便被赶上了那周傻子的花轿。

      成婚那日家父尸骨未寒,族里人喝着喜酒瓜分了家中的物件,顿觉分外满意决定大发善心将戴罪而死的家父挖坑埋了。

      家父负罪,不得入其祖坟,他被草草葬在了村西面的坡子下。

      而此时的我,还被绑在婚席上。

      家父行医数载,席上的哪个人家没有让他瞧过病,先时谁家见了不说毕恭毕敬那也是笑脸相迎。

      现在可好,家父遭了冤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且不说伸张正义,就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居然也是没有几个。

      原来相处几十年的父老乡亲们,大部分不过是贪赃的蝇,只要发现死了些什么,就会嗡嗡叫嚷着挤来,总先吸上几口才有眼看清善恶。

      这就是我对这些人最后的印象了。

      因为当天晚上,在我还被捂着嘴绑在洞房里时,除我之外参与婚礼的整整四十八口人,已尽数尸首分离。

      我没有目睹他们的死,顶着红布盖头的我眼前只是血红。

      不过我听见了那些人的惨叫、倒地和血流喷涌的声音。

      今天是家父的头七,他回来了。

      家父…回来……救我了?

      “唔,呜呜呜……”

      爹,爹……

      我含着红布,嘴忍不住上下开合。

      爹来了,他回来看我了!我好想他啊,我都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呜呜呜呜…爹……”

      细微的声调从浸湿的红布中漏出时,我已是泪流满面。

      一阵冷风吹过,碍事的红盖头掉到了地上。

      爹颤颤巍巍的站在我面前,脖子上糊着看不清的东西,脑袋歪歪扭扭的被那东西连着。

      几声模糊的呓语从风箱似的嗓子里挤出来,拼筹出疏离的一句质问:“瑾……瑾……为何…出嫁……”

      爹好像,已经分不清是非了…他的话像一道惊雷骤然在我的耳边炸开——

      嗡嗡嗡嗡嗡……

      “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为何出嫁……”
      ……………………………………………………………………………………

      “新嫁娘,我问你呢,为何出嫁?”

      我的意识这才被拉回,一抬眼悚然又看到那莫名的东西盖头一样糊满了我的视野。

      “啊对,人要用嘴说话。”

      一塌糊涂的肉块疯狂蠕动着,带起“爹”的手扯下我嘴中的红布。

      “嗬咳,嗬嗬……”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低着头,不敢瞧它一眼,一时间脑子里已乱作一团。

      “我…我………是周老母把我抢来的!她许诺的了族长好处,要我来做她傻儿子的妻子……”

      “这么回事?那为什么孝中过门?”

      “他们怕夜长梦多,还想分食家中那几分薄财,就把我打晕绑起来塞进了花轿!可怜爹爹尸骨未寒,就被昔日的族人落井下石——也怪我没有用,一点薄财护不住,自己还搭了进来,使爹爹死不得安——”

      我说到了急切处,直觉恨意滔天,再也顾不得脊背的寒凉与耳边异样的嗡鸣,磨着犬齿,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原来如此,那按冤魂的意思,你就不用死了。”

      莫名的东西解开了我,转身就走。

      可我怎么能让它走呢?

      那是我爹的躯体,为什么还魂的日子来了这么个东西?为什么不是爹站在这里?

      想到这里我通体冰凉,跌宕了一天的脑子也从麻木中挣出。

      我试图牵住它,身体刚被解开不听使唤,情急之下,就这样扑了出去,好在手还是抓住了它。

      “等等——”

      爹的躯体没有动摇半分,连头也没有转过,那团黑漆漆的东西已径直“长”了过来。

      “怎么?还有事?”

      我抬头看它,抬眼却忽然被魇住了,耳边嗡鸣再起。

      我强忍着开口:“…有……我…我%#%《x;《>x…”

      “什么?听不清。”

      耳边声音变大了,我已不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我强忍不适徒劳的再度开口:“……@%-?');%#%=x…”

      我应该是说出来了,又好像没说出来。

      幸运的是它知道了。

      “我知道了,你想问你爹呢?”

      “呵呵,倒是有些小心,啊不对好像念孝心……倒是有些孝心,告诉你吧,我和他做了交易,我帮他申冤,他给我身体,所以举手之劳罢了。”

      “还有,不想死就把眼闭上,不要看我。”

      我听见这些,瞥见一边横死的人,觉得也算是合乎情理,不过人是有私心的,合乎情理不代表我会就此放手。

      我已经无助的看着母亲死了、父亲死了、家没了、自己也被卖了,人活着总要争口气,我起码要保住父亲剩下的躯体。

      对,我起码要守住点什么!

      我抬起眼,强忍恐惧紧盯着它:“…仙、仙人!放过家父吧,我年轻力壮,您拿我的身体吧!您就放过家父吧!”

      它终于正视了我,我全身也如堕冰窟。

      ……

      “噌——”

      “咚。”

      新嫁娘的脑袋掉到地上了。

      “咕噜噜噜……”

      脑袋徒劳的滚了两圈,试图回到脖子上。

      不过没用了。

      ……

      因为我的脖子找不到了。

      ……

      嘶——

      我的脑袋也找不到了。

      我脑袋呢?

      啊,我明白了。

      滚来滚去的原来是我的脑袋啊……

      哈哈…哈哈哈……

      我好像死了。

      哈哈我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

      ………

      …………

      咚、咚、咚……

      我是一个罐子,用来捣药的罐子。

      观里的修者每天都在用我捣药。

      我有一双眼、一对耳、一只鼻、一张口,但我只是一个捣药罐子。

      本该如此的。

      一团莫名的东西延长了过来。

      “没想到牵连你变成这幅样子,罢了罢了。”

      那东西晃了晃粘在它身上的一只胳膊,它想要钻进我这个罐子。

      咚——到底了。

      我就知道,它那么大怎么可能钻进来!

      咚!

      进不来还撞,要碎了啊!

      它拿起两根胳膊扒住我,继续往里挤。

      真是要老命了——

      我罐檐都要被扒崩了!进不来,根本就进不来好吧!

      我倒在了地上。

      它遗憾的蠕动着,不一会儿,又开始欢快的蠕动。

      我不存在的心忽然咯噔一声,大事不好!

      只见那东西扭动着硕大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压缩成小块挤进了我的里面。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侵占了我所剩不多的意识,让没有人身的我离奇的感到窒息般的濒死感。

      它的声音在我不存在的脑子中荡开。

      “小姑娘,我答应你的请求放过了那游魂的身子。而你,就剩一个脑袋做成的药罐子了,我栖身于此可远远不算还完……你我的账,来日方长……”

      一语过去,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我的身体里冲出来了一样,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搞的我头晕眼花、耳鸣阵阵。

      我感觉身体被拉长放大,又被揉搓炙烤,最后四下炸开,化为脓液,顺着细长的小道流去,终在尽头再次汇聚……

      我叫范瑾,我就这么重生了,和我一起活过来的还有它。

      一片狼藉的药房里,一个女人痴痴的坐着,她□□,悲喜全无。

      而她的脑内,两个意识正相互交缠。

      “你居然有名字。”

      “我也是人我当然有名字。”

      “你居然是人,但你想的可不像人世的东西。”

      “我是人,我想的也是人世的东西,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那个世界,叫蓝星。”

      “这个世界,叫寰洲。”

      两个意识,难舍难分,两个世界,相互交错。

      在这一具躯体中,此后无她也无“它”,只有剩下的这个“她”,今后就叫,樊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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