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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爹是位私塾先生。
六岁那年我偷偷听他讲学,将他留给学子的功课写了呈给他。
他阅过之后用戒尺敲烂了我的掌心。
每敲一下,便逼我大喊一声,女子无才便是德。
许是鲜血淋漓了我掌心的纹路,多年以后我也握上了戒尺,方觉它也不过才二两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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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
我爹大吼一声,原本白皙的面色如今涨的通红。
他一人将我带大,我从未见过他发如此大的脾气,我以为,是我那功课做的不好。
爹给的题目是:“有一棵大树,枝繁叶茂,但树干弯曲,不能用来做栋梁。如果你是这棵树,你会如何看待自己的价值?”
我答:“我虽不能成为那撑起高堂广厦的梁柱,可我的繁茂枝叶,能为疲惫旅人遮风挡雨,能为倦鸟提供栖息之所,能为大地洒下一片阴蔽,我生来便是大树,不是栋梁。”
可是不对吗?娘灵前的屡屡青烟呛的眼睛生疼,我也昂头挺肩,跪的笔直。
“啪!”
爹手中的戒尺重重落下,我举直的双手没承住力道,下意识缩回之际,我又往前递了半寸。
“三岁那年,爹教你的写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爹戒尺随着话音一同落下,我手心通红,不明就里,只觉得委屈,将脸背过一旁,咬紧牙关,不让泪珠落下来,也不喊疼。
落下的戒尺越来越重,我将下唇咬的出了血,爹想听的那句话我就是不说。
掌心满是血迹,爹没了办法,扔下戒尺,甩袖而去。
三岁那年,我学会写的第一句话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02
手心的红肉长了半月才将将结疤,那半月,爹让房正谊看紧了我不许出门。
房正谊是我的义兄,我爹在路上捡来的,到我家的时候已经十多岁了。
义兄师从我爹,我爹常夸他天赋极好。
爹不让我出门,我便趁爹不在的时候,多与房正谊说些好话。
房正谊对我尤其心软,虽不许我出门,但会悄悄教我一些不似《女诫》《闺范》那般无趣的东西。
“木知中绳,?以为轮,其曲中规。思默可知是何意?”
房正谊捧起我的双手吹了吹刚结痂的掌心,似很认真地问我。
六岁的我这几个字都未认全,自然摇摇头,还求着他将其中意义讲与我听。
“木材直的符合拉直的墨线,经过弯曲鞣制的工艺把它制成车轮,那么木材的弯度就合乎圆的标准。爹责备你,也是为了让你有规矩,早日成材,他的苦心思默要明白。”
房正谊揉了揉我的头,我抗拒地甩开,想反驳些什么,但年纪太小,一时说不出口,只觉得,对我好不当是这样的。
“只要你以后听爹的话,不惹爹生气,哥哥答应你,你想学什么,哥哥偷偷教你,保证不让爹爹知道。”
天气很好,房正谊背光坐在我正对面,我第一次有了新的期许。
我不只房正谊这一个义兄,十里八乡求学在我爹门下的都是我的义兄,我爹收徒不要拜师礼,只要学子认他作义父,只因为他只有我一个孩子,而我是女子。
所以我对所有的义兄都很抗拒,抗拒他们时时刻刻提醒我是不如他们的女子,抗拒他们不远数里都可求学,而我一门之隔却如天涯之远。
但从那日起,房正谊跟他们不一样,因为他不因我是女子所以不许我学。
年复一年,房正谊都将他学过的东西全数写下,装订成册为我换上《女德》《女诫》《闺范》的封页,他学了多少,我便也学了多少。
这些房正谊学的学识中,没有一条是说男子应如何与女子相处。
原本的那些《女德》《女诫》《闺范》我也早已扔了干净。
“思默,哥哥马上要进京赶考,你在家要听爹的话,不许惹爹生气,我考上了便将你跟爹接去京城同住。”
我十五岁那年,房正谊早已一路通过了童试、乡试、会试,准备踏上进京赶考之路。
“祝哥哥金榜题名。”
临行前一晚的饭桌上,房正谊说了很多,我也替他高兴,几年前我爹的一个弟子早已榜上有名,房正谊的才学比他要高,我想他定会金榜题名。
我爹只是笑着看我俩,除了六岁那年的暴怒,他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平静的。
房正谊离家半年,我按房正谊离家前的嘱咐,每日爹在的时候便是绣花煮茶,不在的时候我便偷偷看书,我俩相安无事。
直到一日爹骤然早归,见我将一本《女诫》捧着看入了神,便偷偷站到了我身后。
我未及防备,便被爹夺了书撕得稀烂。
“你成日里看的便是这些?好个房正谊,我竟是错信了他。”
爹暴怒之余,又将我关进了祠堂,戒尺再次落下之际,我的脊背仍然挺得笔直。
“老子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阴阳相合才是和谐之道;礼记曰,妻,妇与夫齐者也;爹,你读的圣贤书哪一条教你女子不可做学问?”
这些话我替六岁的自己说,也替未来的自己夺。
不曾想我爹不与我分辨,许是在他眼里,女子甚至不配与他争论这些,所以他冷笑之余,将手里的戒尺狠狠敲下。
我生受着疼,不知何时疼晕了过去。
再醒来,看见的便是祠堂紧锁的大门,我不解也忿恨,我爹明明学识渊博,平日也儒雅有礼,为何这件事上,冥顽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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