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糖与新鲜吻

　　【他以为，青春落幕中走散的人至此永失。
　　但门开了。
　　人们把意料之外的重逢叫做缘分。】

　　正文：
　　中午十二点，黎城食堂内涌进一批早十下课的学生，水泄不通。

　　邱清野带着口罩，被人群裹挟着排在整个食堂最便宜的米饭炒菜窗口，听着排在他前面的两个女生兴致勃勃的讨论今年的李德平奖学金事宜。

　　“知道吗，这次李德平奖学金候选人里有一个叫邱清野的，这个人的名字我在国家奖学金，校奖学金榜单上都看到过，次次都有他。”

　　“这人是谁啊？这么牛掰。”

　　“嘶…我记得开院级大会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字，会计二班的班长，对！就是他。”

　　“啊，原来他就是邱清野啊，我在导员办公室见过，本人超级白，温柔大帅哥一枚。”

　　“这次李德平奖学金非他莫属。”

　　邱清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整理了一下袖口，口罩下那副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些变化，两个女生口中就出现了反转。

　　“这话说早了吧，知道还有个候选人是谁吗？”两个女生头碰头凑近耳语，“宁倾洲。我偷偷在老师那里看到的。”

　　“啊，你是说那个大二就开始创业，还荣登过校园优秀人物榜的那个宁倾洲？”

　　“嗯哼。”

　　“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是富二代吗？怎么想不开还要自己创业啊？”

　　“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

　　“前几天我还在校门口看见他开着迈巴赫，真是梦中情男～”其中一个卷发女孩两手握拳撑在下颌处，摆出一副花痴的表情。

　　“得了吧，我在表白墙上见过他的名字，据当事人描述被拒原因是人家有个白月光，估计早就私定终身了。”

　　“啧啧啧，果然，我就说这种优质男人怎么可能在市场流通。”

　　邱清野的大拇指摩挲在食指第二个关节处，大脑飞速运作，搜索着关于这个名字的所有信息，然而完全没有一点印象。

　　在学校这么出名的人自己竟然从来没注意过。

　　他打开学校的公众号搜索宁倾洲的名字，弹出两篇帖子。

　　细瘦的指尖被刻意修剪的整整齐齐，带着薄茧，在屏幕上悬停片刻，点击了收藏。

　　“喂，小伙子，你还打不打饭了？”

　　邱清野抬头，桃花眼透过额前碎发望向身前，发现那两个女生已经离开了，食堂阿姨正单手提着大舀勺等他点菜。

　　“要清炒包菜和鸡蛋羹，一个馒头。”

　　这是他的一贯菜单。

　　食堂阿姨拿着刚要倒进去的米饭的手悬空了两秒，在粘布下掏出一个馒头。

　　“七块五。”
　　“滴，余额不足。”刷卡机的声音冷冰冰的。
　　“……”

　　“牛掰”的李德平奖学金候选人还没发奖金就已经吃不起饭了。

　　自此被家里断供以来，邱清野平时就在市中心一家国际品牌店兼职收银员，卡颜，但工资很高。
　　要不是前几天给他资助的高中生丁毅交寒假夏令营的报名费，在发工资前他还能撑几天。

　　空气中萦绕着尴尬的气氛，他微微低头，捏紧鼻夹，生怕周围的人认出他来。

　　阿姨一刻不停地给后面的同学打饭，时不时手臂抖几下，抽空蹙眉抬头道，“小伙子，你去找你同学帮你付。”

　　邱清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山人海的食堂，沉默了。
　　这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另外，让他同学知道他没钱吃饭了还不如要他的命。

　　食堂熙熙攘攘，嘈杂喧闹。邱清野弯着腰和窗口里的阿姨对话，企图一次就让阿姨听清。

　　“阿姨，这个馒头我不要了。”
　　“什么！？”
　　“……”

　　“阿姨我不要了！”
　　“不要什么？”
　　“馒头。”

　　得，本想欲盖弥彰，现在方圆两米以内的人全听见了。

　　食堂阿姨叹了口气，一把薅走了装着馒头的塑料袋。

　　邱清野扣上帽子，把整个人捂的严严实实的，像个幽灵一般端着盘子游荡在座椅间无从下脚，几乎每排桌子上都有人，而他又很疏离清高的不想和别人拼桌。

　　“邱清野，这儿有坐。”一个爽朗的男声从他右后方响起。
　　邱清野肩膀耸动了一下，本想装作没听见，可那声音又锲而不舍的把他叫住了。
　　邱清野慢吞吞地转过身，挑眉。
　　一个穿着桃粉色外套的男生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他装出一副很惊喜的样子，坐到那男生对面的位置，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秀干净的脸，“好巧，你也来吃饭？”
　　废话……在食堂不吃饭难道在食堂洗澡吗，邱清野被自己蠢到了。

　　不过魏莱并没有在意，盯着他的餐盘，“你吃这么点能吃饱吗？”
　　魏莱，邱清野竞赛队友，校学生会活动部老部长。他是大三的，算是邱清野学弟，但他把邱清野当朋友，从不叫他学长。

　　“减肥。”

　　魏莱震惊地打量着他清瘦的小脸，扶着他的肩膀，一脸担忧地说：“你这么瘦了还要减肥？不吃主食可是要掉头发的。”

　　“嗯，谢谢关心。”邱清野有社交恐惧症，丝毫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欲望，于是埋头扒饭，速度之快仿佛生怕他能找到自己嘴闲着的间隙。
　　不过他还是抽空悄悄摘掉了帽子，像小孩一般计较着，无声地反驳魏莱。
　　那茂密而泛棕的发丝在自然光下微蜷而富有光泽。

　　魏莱被他那副不在意自己身体的样子愁坏了，刚想继续唠叨，邱清野就先发制人地转移话题道：“你跟你男朋友最近怎么样了？”

　　魏莱有很多朋友，但是知道他是gay的朋友只有邱清野一个人。邱清野区别于魏莱其他朋友的特点就是他安静又安分，即使是向他吐槽八卦他也几乎不发表自己的言论，所以在这个同性恋还没有被广泛接受的时代，他只敢告诉邱清野，而邱清野很意外的并没有什么反应。

　　每次提起他恋爱的话题，魏莱总是有的说，这样，对话的主力终于不用在自己身上了。

　　魏莱眼睛一亮，侃侃而谈道：“明天不是圣诞节嘛，他提前给我准备了礼物，猜猜是什么？”

　　邱清野淡淡的摇了摇头。

　　魏莱兴奋地说：“去日本的机票！他说要带我去那里泡汤池，等期末结束就去。”

　　邱清野听着，原本想着别人的事情与他无关，他的目的只是转移话题，可浮想出那些幸福画面时心里还是不由得酥酥麻麻地一颤。

　　“挺好的，好好玩。”邱清野点了点头。

　　魏莱心思细腻，他知道如果他不叫邱清野出来玩的话，那这个宅男就只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宿舍里，他于心不忍。
　　魏莱轻咳一声，理了理领子。
　　“明天不是圣诞节嘛，学生会有活动。”他抬眼扫过邱清野，“你要不要来。”
　　“有事去不了。”邱清野回答的直截了当，只当是他随口一提。

　　魏莱拧着眉头，一脸不爽，“诶，天天这么忙，你前几天在干嘛啊？都看不着你人。”
　　“前段时间在找实习。”
　　“嗯哼……找到了吗？”
　　“事务所的出差项目。”
　　“去哪儿啊？”
　　“青州。”
　　“这么远啊。”
　　“还好，包食宿，等元旦后就去。”

　　魏莱闷闷地应了一声，锲而不舍地引诱道：“你这家伙，我可告诉你，明天学生会新主席也要来呢，他要请大家吃饭，反正他又不知道你是不是学生会的，不来你就等着后悔吧！”

　　邱清野埋头吃饭，没吭声。

　　魏莱知道邱清野的脾气，倔的跟头驴似的，但他还是锲而不舍地邀请着。

　　邱清野抬眼，很赏脸的对他笑了一下，随后径直起身，声音轻柔的不像在拒绝：“再说，抱歉我还有事，现在该走了。”

　　魏莱两手撑着桌子“哗”的一声站起来，俏皮昂扬的少年音也变了调：“喂，烦我啦？”
　　魏莱不明白邱清野怎么能如此清心寡欲。

　　邱清野身形一顿，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过身解释：“我真有事。”

　　“什么事？”魏莱半信半疑，觉得邱清野准是在敷衍他。

　　“找主任，说奖学金的事。”邱清野话没说完就转身继续往收盘槽走去。

　　“……”

　　—

　　虽是正午，天气却一如既往的阴，狂风肆虐，今日播报有雪。

　　邱清野的头发被吹的有些凌乱，他此时此刻他站在电梯里，心里还“挂念”着他的竞争对手。他点开了关于宁倾洲的第一条帖子——优秀创业先行者。

　　封面是一张生活照，照片里的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长相极具攻击性，臂弯环着篮球，薄肌在阳光下沟壑分明。
　　【闪耀新星！宁倾洲，计算机学院本科18级学生】
　　【以敏锐的洞察力和敢为人先的魄力在创业赛道上脱颖而出！作为队长与团队完成区块链多个从0到1的项目搭建，目前正在筹资阶段……】

　　嘁……有钱能使鬼推磨。

　　邱清野反复放大照片，琢磨着细节。
　　长得……也就那样。
　　五秒钟后，这张图片被保存到了相册。

　　“叮。”

　　另一边的电梯同时打开，一个背影挺拔笔直的男人连同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地中海男人从电梯里出来，走在他前面。

　　“小洲啊，你考虑一下？我的课题组做的项目对你创业也有帮助，很期待你加入。”
　　“谢谢安老师好意，主要我的团队现在在融资阶段，可能平日里比较忙，怕耽误您的进度。”
　　安老师谓叹一声，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老师这边可以帮你介绍几个风投，这你不用担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一间办公屋门口，那男生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帮老师开门，无意中带出一张证件照。

　　“砰”
　　门关上了。

　　邱清野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那张证件照，那张脸他刚在手机里见过。

　　他抬头，门牌号是1206，正是他要去的地方。

　　刚要敲门，门突然开了。

　　邱清野肩膀一耸，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中把证件照揣进了口袋里。

　　宁倾洲今天穿了一件黑色毛呢大衣，梳着大背头，里面的白色衬衫没有一丝褶皱，领口带着贵气的飞鸟刺绣，精致又干净。

　　邱清野被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不由得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这才想起来自己带着口罩，对方看不见。

　　宁倾洲微微一顿，扫视过他的眸子，和邱清野对视几秒才淡淡吐出两个字：“请进。”

　　宁倾洲出去了，邱清野如释重负，匆忙走进去时安老师正低头翻阅他的资料。

　　安老师听到脚步声抬头，“诶，小邱来了啊。”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邱清野坐下，旋转椅坐垫上还暖烘烘的。

　　“我看了你的资料，你也知道，李德平奖学金每年只有一个名额，我们是优中择优嘛。”安老师扶了扶眼镜，“但是我们也要考虑综合能力……”

　　邱清野越听心越凉，这老登什么意思，说自己不行呗？

　　他要成绩有成绩，要能力有能力，路过一条狗都得夸他出类拔萃，凭什么说他综合能力不行？

　　一种可能就是，宁倾洲跟老师关系好，自己被资本做局了。
　　几句话的功夫，宁倾洲就折返了回来。

　　安老师问：“找到证件照了没啊？”

　　宁倾洲摇了摇头。

　　邱清野把口袋里的那张小小的照片攥紧了些，心想你要是能找到就有鬼了。

　　安老师把一张表递给他，“那你回去填吧，证件照贴好了给我送回来。”

　　“倾洲，你去那边搬个椅子坐过来。小邱，我们继续说哈。”安老师两手交叠，重新拿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看向邱清野，“老师也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太好，我也问过你的竞争对手的意见，他也不想拱手让人……”

　　“老师，我改变意见了，我愿意。”宁倾洲单手提着椅子坐到了邱清野旁边。

　　他坐下时，雪松洗液香扑鼻而来。
　　邱清野侧了侧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动了动身子，似乎躲掉这个味道就能躲掉他这个人一般。

　　安老师怔了一下，看向宁倾洲，随后又看向邱清野，“嗯…那……我们话说回来，毕竟学校还是要考虑人文关怀哈，这个奖……”

　　“不用，谢谢老师。”邱清野语气硬邦邦的。

　　他是想要奖学金，可也没到这种需要人施舍的地步，这人装什么活菩萨？
　　死装男，呸！

　　“既然宁倾洲这么优秀，安老师还是把奖给他吧。”邱清野学着宁倾洲那种施舍的语气，站起来就要和老师告别。

　　安老师脸色不太好，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胡闹，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我是牛吗？被你们牵着走。这事儿我做决定，你们等通知。”

　　“对了，你们认识？”安老师打量着两人，毕竟竞选人名单一直是保密的。

　　“……”

　　见宁倾洲和主任齐刷刷抬眼看着自己，邱清野轻咳两声，“表白墙上见过。”

　　他本来想说公众号的，想着那两个女生说的话，顺嘴说了出来。

　　一时间三人陷入沉默。

　　他的脚趾现在很累。

　　邱清野匆匆告别，快速摁下电梯按钮，站在走廊窗边等电梯。

　　从窗外看见外面下起了雨夹雪，不少刚下课的同学捂着脑袋四窜而逃。

　　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邱清野低头，没看见在他后面几米远的地方，阴暗的走廊里，宁倾洲正举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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