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

　　“你觉得洛伦佐·美第奇还信仰他的神吗？”祝融一边和对面在白发苍苍的教授眼神交汇，点头赞同老师关于教堂中壁画的观点，一边轻声问向身边挽着的另一个亚洲女生。

　　“祝融女士，你在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中殿，耶稣像的面前，问佛罗伦萨历史上最有名的领主，文艺复兴的最大的赞助人，将自己儿子送去做教皇的洛伦佐·美第奇，信不信神？”

　　这个涂着黑色口红，穿着黑色暗纹长裙的女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的回复她的友人。

　　这声量虽然在研学团队中有些引人耳目，但好在还是隐没在了游客的交谈声中。整个团队中只有她们两个中国人，两人有些肆无忌惮的用正常音量的加密语言交谈着。

　　但在不远处，这句话引起了一个棕色卷发的青年的注意，他顺着声源望去，发现身穿一黑一白的两个亚洲女生站在一群金色的脑袋中间窃窃私语。

　　也不算窃窃私语了，他想，这简直是大声密谋。

　　两人挽着手，服饰间的黑白交融，让他不由得想起家里那只不按常理出牌的奶牛猫。于是他被好奇心指引，一步步靠近研学的队伍。

　　此时，祝融对白知非的回应忍俊不禁，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也因为笑容而变得如月牙般下弯，饱满的卧蚕为她增添了几分纯良，只有依然上翘的眼尾和高昂的上挑眼线才能让你窥探到她性格中的狡黠，像一肚子坏水又装作无辜的小动物。

　　“耶稣很大度的，而且我只是提出这种可能性。”她回答道。

　　白知非被她不可置否的态度又一次震撼，忍不住继续说，“小火，我只是表面哥特，你才是继承了哥特正统的叛逆灵魂啊。”

　　祝融收起了笑意，认真的解释道：“洛伦佐和他的弟弟朱利亚诺在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弥撒时被帕齐家族刺杀，他的弟弟死在了这最神圣的地方。兄弟二人感情深厚，洛伦佐死后他们葬在了同一个礼拜堂中。试想当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并且死里逃生时，会不会产生信仰危机？”

　　白知非说：“时代根本没有给他选择。”

　　“但是他通过支持的文艺复兴，进行了一场对于神，更确切来说是对神权的复仇。”祝融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是因为文艺复兴重新肯定了人体的美和人的自然性吗？”一个清脆的男声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祝融和白知非都有些意外，她们向后看去，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头棕色的卷发。

　　祝融定睛一看，她必须要微仰起头才能看清这个声音的主人。青年的头很小，可能是因为头发很蓬松，五官非常立体，像艺人一般精致。用祝融称赞人的模板来说就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长得对观众很友好。

　　祝融一瞬间就被他纯粹清澈的眼神所吸引了。她注意到他的虹膜在下午强烈的穿过教堂彩色玻璃的阳光下，如同琥珀一样，好似猫的眼睛，但眼神中的水光，又让他减少了许多攻击性。这让她不自觉的对这个陌生人放松了警惕。

　　“没错，文艺复兴瓦解了中世纪严格的宗教统治，给人的思想和生活都带来了巨大的改变。当人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过好自己的生活——去极致的关注，对神来说，怎么不算是一场复仇。”祝融说。

　　“米开朗基罗、波提切利、拉斐尔都是美第奇家族在洛伦佐时期赞助的艺术家。他们的确通过艺术和文字，破除了中世纪艺术的局限，为我们展示了人体的美。”青年的声音中带着不自觉的肯定。

　　“文艺复兴的重大意义在主流观点中已经被板上钉钉了，没想到你还能解读出美第奇的复仇这么有戏剧性的看法。”

　　虽然他突然加入了对话，但祝融没有被冒犯到，反而她因为自己这些只能和友人分享，不会在学术领域得到认可的主观臆断受到了别人的热烈回复而感到愉悦。

　　当她想礼貌的结束话题擦身而过时，对方的下一句话让她又停下了脚步——

　　“但我觉得他还是信仰自己的神。”

　　“为什么呢，他弟弟死在神的庙宇中，他不恨吗？当时在教堂刺杀是一件非常不道德的事。”祝融不解地问道。

　　“但他也可以认为自己在神的保护下活下来了，以当时的宗教环境，他可能并没有动摇自己的信仰。”

　　“我不相信他会不质疑。”

　　“可能会质疑吧，但是作为佛罗伦萨的领主他必须要相信，他的行为也必须要相信，不信神的人无法在那个时代存活，”青年也柔和而不失自己的意见。

　　祝融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从论迹不论心的角度来看，如果一个人的作为就是信徒，那他就是信徒。

　　祝融想：可惜我们都再也没有办法找到证据了，只能靠着流传的故事去窥探过去。

　　她决定停止这场没有结果的争论：“那他又相信，又不相信。”

　　青年被逗笑了，他大笑时英气的眉毛弧度会略微向下，减弱了一些混血浓颜的压迫感。在周边大家都在偷偷关注他的靓丽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意的苦涩。

　　他他想要讨论的相信根本无关美第奇家族，困在泥沼中的人是他自己。

　　而在这时他听到祝融说：“就当他信又不信吧，没有任何事情是绝对的对立，既然爱恨紧密的缠绕并行，那不信定然存在每个信徒的心中。”

　　当时的祝融不知道这句话给了眼前的这个人多少力量，更不知道多年后，他们会牵着手一起一次又一次的回到圣母百花大教堂。

　　在这座屹立了近千年的美丽的教堂里，现在和她对话的这个人会感谢她当时无心的一句话，在他认为自己已经贫瘠的创作土壤里，留下了最后一颗种子。而她会轻笑着对他说，那你是我亲手养育的玫瑰。

　　但现在的祝融，如同所有人，感受不到命运。

　　她突然想起这人莫名其妙的加入自己和友人的对话，终于没忍住对这张说这流利中文的外国脸问道：

　　“等一下，说到底，你是谁啊？”

　　“我叫楚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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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水杯，”祝融看着两眼无神的友人，就知道她又开始发呆了，“小白！”

　　“诶，诶给你，小火同学。”白知非回答道。

　　“已经回宿舍了，回神了，朋友。”祝融看一眼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还在回味下午的研学。

　　当时，楚莘一出现，她们两个眼神一交汇，就在对方眼中看到“是帅哥”三个大字 。

　　“他还挺有礼貌的，走之前说希望没有冒犯到我们，”小白说：“最开始有人加入我们的对话我还以为是奇怪的人。不过到最后他也没有问我们要联系方式，看起来真的就只是对这件事很好奇。”

　　“对，而且他的观点也蛮有道理的，我半路都快被他说服了，”祝融有一种自己辩论占下风没有发挥好的遗憾。

　　“他肩很宽，”小白瘫倒在床上回忆道，但是话题开始跑偏。

　　“嗯，胸肌练的也很好，”祝融补充，“有健身。”

　　两人算是臭味相投的好姐妹。

　　“咦，你一边和别人讨论信仰，一边在观察别人胸肌，”小白可惜道，“就是眼睛圆圆的，我喜欢丹凤眼帅哥。”

　　“那是因为我的身高只能看到人家的胸膛，不要毁坏我的形象，”祝融撇了撇嘴。

　　“其实是你的菜吧，你喜欢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她瞟了一眼祝融，见她没什么反应，便更想挪揄她。

　　祝融当时在认真的讨论问题，完全没有在意这些，只是那对琥珀色的眼睛确实是有些夺人心魄了，于是她鬼迷心窍的加了一句：“嗯，完全是我喜欢的类型。”

　　“嗯呢，你才不会……”小白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我没听错吧？你这张嘴竟然会有承认对别人有好感的一天。”

　　祝融有点尴尬，人尴尬的时候就会装作自己很忙，她突然拿出睫毛膏想开始涂，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卸妆了，但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我会承认啊，只是之前没遇到什么特别有好感的，所以之前才不怎么提。”

　　“而且，”她顿了顿，“我只是很不喜欢别人默认女生之间的话题只能谈论crush，化妆品，我们明明有这么多东西可以彻夜长谈，所以才很少和别人讨论感情。”

　　小白说：“没错没错，但是你想说的时候就尽情的说，我们爱谈论什么，就讨论什么，别被评价束缚住了。”

　　“我的小白！”祝融跳上白知非的床，然后大喊：“你果然是我的人生知己！”

　　“好的，人生知己，明天陪我去听学校邀请的作词人的讲座吗？”白知非问道。

　　祝融一想到那个教室里宿舍的距离就想拒绝，但是看着白知非撇着嘴马上要装哭的样子，便马上应了下来。

　　明天再想怎么逃跑吧，祝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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