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

　　福利院里。

　　狭小的房间被黑暗笼罩，唯一一点昏暗的光线从玻璃窗外透进来，洒在角落的男孩身侧。

　　“怪物。”

　　孩子们稚气的声音仍在他耳边回响，只是那些声音杂乱无章，却始终在用最稚嫩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充斥他人生中最冰冷的两个字。

　　他自嘲般干笑了两声，抬手抚去了眼泪。

　　再抬眼，一个影子把他身侧唯一的光也掩盖住了，泪水朦胧，他看不太清那人的面容。

　　他只记得那人用那些孩子同样稚气的声音，却说着这世上最有温度的话。
　　那句他记了一生的话，

　　“你的眼睛真漂亮。”他说“是大自然的颜色。”

　　“那是上帝送给你最特别的礼物吧。”

　　-

　　于松沐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孩。
　　他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只是要更高一些，五官有些锋利，却因为他的气质而显得柔和了起来。

　　于松沐没看多久，就又垂下眼皮。

　　于松沐：“你来干什么”

　　这个男孩应该刚来福利院没两天，于沐对他并没有任何印象。

　　“我叫宋已然。”

　　男孩盯着于松沐那双漂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生得格外好看的星星眼，于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场不同，那双眼眼底尽是温柔，最特别的是，它有两个截然不同的颜色。

　　一只是淡蓝色，像湖泊上被微风抚平的光斑；
　　一只是灰青色，像玉石上折射出的点点光亮。

　　那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宋已然，尽管那双眼睛的主人看起来很冷淡，可宋已然却觉得，他的眼里在泛着光。

　　他向于松沐伸出一只手。

　　屋里唯一的光线洒在宋已然身上，光线柔和，轻轻包裹着他，让他看起来温暖，又触手可及。
　　那光顺着宋已然的手倾泻到了于松沐身前，是温暖又温柔的。

　　像试探，又像慰问。
　　于松沐却觉得那光太刺眼了。

　　紧接着，他听见了宋已然温柔又坚定的声音。
　　“我来带你回家”

　　-

　　于松沐愣住了。

　　他五岁便来了福利院，已经过去了三年了。
　　他最期待的就是被接走。

　　这里的生活晦暗，阴冷，他看不到头。没人愿意和他玩，在那些孩子眼里，他就是一个怪物。
　　一个性格孤僻，暴躁，眼睛有着奇怪颜色的怪物。
　　老师也从不管他，他的性格不讨喜，自然也没人愿意搭理他，而他唯一交到的朋友，也在两年前搬走了。
　　但他从来不抱有任何希望。
　　也是，有谁会愿接走一个眼睛有疾病的怪胎呢？

　　直到一股温热的触感覆上他的脑袋，于松沐才回过神来。

　　宋已然轻轻揉了下于沐的头。

　　于松沐抬眼看过来，眼里满是疑惑，隐约间还埋着一点期待和担心。
　　他担心宋已然找错了人，担心他们接受不了他的性格，又多离开福利院抱有一丝丝期待。

　　他期待，也渴望有个家。
　　宋已然看见了。

　　于是他拽着于松沐站起来，牵着他往门外走。

　　光线越来越亮，迎接他的是大片光明。

　　宋已然低下头，男孩的五官还没有张开，却也能看出一丝英俊。眼尾狭长，低垂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于松沐仰起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宋已然。

　　那一望，好像望进了眼底。

　　他垂下眼皮，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宋已然紧握着，指尖温热，传来一阵麻意。

　　他轻咽了下口水，却没有把那只手甩开。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得对他好点，于沐想。

　　半晌，他又听见宋已然说，

　　“明天我们就来接你回去。”
　　领养孩子要办理的手续很多，少说也要一两天，所以明天来接他也很正常。

　　于松沐看着那双沉静的眼，内心的不安与烦躁一点点平复了下去。

　　“等我”

　　男孩只留下一句话，就松开了他的手，转身走了。

　　一对年轻夫妇过来牵起他的手，他们的眉眼和宋已然很相似，透露着温和和沉静。
　　让人一看就能安下心。

　　于松沐看见宋已然抬头对他们说了什么，又转身向他跑来。

　　宋已然喘了两下粗气，抬手揉了下于松沐的头，手指陷进了他柔软的发间。

　　他弯腰凑到于沐耳边，温热的气息随风扑到了耳后。

　　“等我，带你回家。”

　　-

　　雨下得很大。

　　那雨从昨天下到现在，始终没有停过。

　　门外的车不停传来喇叭声，刺得于沐的头生疼。雨里的霓虹灯散开了，反射到玻璃上。

　　暴雨的滴答声夹杂着风的呼啸，福利院门口不断有颜色各异的雨伞经过，空气中混杂着雨水和泥泞的气味。

　　于松沐微微蹙了下眉，但仍站在门口，任由溅起的雨滴砸在他的脸上。

　　他在等人。

　　等宋已然接他回家。

　　天色暗沉了下来，乌云中透出一丝澄澈的月光，轻轻地铺在地面上，银白一片。

　　而于松沐站在阴影里。

　　他的脚几乎没了知觉，小腿酸胀一片，也许是天气的缘由，他的头也昏昏沉沉的，浑身闷热。

　　他揉了揉眉心，抬眼去看福利院门口的钟，秒针滴答的转动，时针停在了12的位置。

　　12点了。

　　等了你一天了，于松沐在心里想。

　　他攥得发白的指节倏然松开了，抬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眸，月光跌入了他的眼，明亮一片。

　　他的眸光闪了闪，又暗了下去。

　　果然是这样吗？

　　等不到了。

　　他干笑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自己幻想的家，还是在讥讽那个“骗子”。

　　都是借口罢了，什么等他带自己回家，什么办理手续。
　　都只是应付他的借口罢了。

　　于松沐的喉咙有些干燥，他接近麻木地又抬起了头，终于向屋里走去。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只觉枕巾潮湿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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