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忆风雪

　　"话说混沌初开时，天地间生出三缕先天清气，化作三位至高神明。”
　　惊堂木"啪”地一响，茶楼里嗑瓜子的声音都停了。说书先生捋着白胡子，浑浊的眼睛里忽然迸出精光。窗外春雨淅沥，倒衬得他沙哑嗓音格外清晰。
　　"那时节啊，天河还没个形状，日月星辰都挤在一处打转。是那位时空之神穹渊大人——”老先生枯枝般的手指往虚空一点，"用流光尺划出四时八节，这才有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茶客们发出恍然的叹息。角落里有个戴斗笠的姑娘忽然轻笑："那因果之神九潇大人呢？”
　　"这位客官问得好！”说书人眼睛一亮，"九潇大人执掌因果轮回，最是慈悲不过。她站在三生石畔，手持一柄青玉算盘。世人常说'种瓜得瓜'，却不知每颗瓜籽落在哪片土里，都要经过娘娘的算珠儿这么一拨——”
　　老人枯瘦的手指做了个拨算盘的动作，茶楼里顿时响起一片笑声，"那花影大人呢？”，忽然有人问道。
　　"姻缘之神啊..."说书人忽然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擦了擦汗，"那位神明最是古怪。她腰间挂着红线，手里却握着把银剪。说是有缘时便牵线，缘尽时便剪断...”。
　　雨突然大了。瓦片上噼啪作响，像有千万颗珍珠滚过。说书人的声音忽地沉下来："三位神明各司其职，本该永享太平。可就在那万年一度的混沌潮汐时——”。
　　"鬼门开了。”
　　九潇大人的算盘珠卡在了第三千五百九十九颗上。
　　白玉指尖悬在青玉算盘上方。这位执掌因果的神尊大人生得极美，眉心一点朱砂痣像未干的血迹。
　　"穹渊？”她猛地抬头，三千青丝无风自动。神域东方的天空正在扭曲，时空壁垒像被揉皱的锦缎般泛起涟漪。
　　算盘"哗啦”一声倾覆。九潇赤足踏过满地乱滚的玉珠，腕间金铃炸响成一片。她看得分明——那些根本不是涟漪，是无数鬼手在撕扯结界！
　　"花影！快醒醒！”
　　姻缘殿里红雾氤氲。躺在杏花堆里的女神迷迷糊糊睁眼，唇上还沾着酒渍。她生得娇俏，发间别着的金步摇少了一只，倒显得歪歪斜斜的可爱。
　　"姐姐...嗝...我正梦见给人间那对苦命鸳鸯系红线呢...”。
　　九潇一把拽起她，姻缘簿从花影袖中滑落，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原本该写着"白首偕老”的地方，此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纹。
　　花影的酒瞬间醒了。
　　两位女神并肩立在云端时，东方天幕已经渗出血色。数不清的鬼影在结界外蠕动，最前方十二道黑影结成阵势，正将银甲染血的穹渊围在中间。时空之神的流光尺化作流光剑断成两截，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却仍把重伤的司命星君护在身后。
　　"冥主好算计。”九潇冷笑，朱砂痣红得刺目，"专挑混沌潮汐时发难，是想借天地灵力紊乱之机...”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按住心口踉跄了一下。
　　花影急忙扶住她，却见姐姐的朱砂痣正在褪色。从艳丽的石榴红变成惨白，仿佛有看不见的笔在描画一幅水墨画。
　　"因果线...被污染了...”，九潇咬着唇渗出血来，"冥主在往生涯动了手脚..."她突然抓住花影的手，"快走！去找玉阙琉火——”。
　　一道黑雷劈在两人中间。花影被气浪掀出三丈远，发间金步摇"铮”地断成两截。她眼睁睁看着九潇被无数黑色锁链缠住，那些锁链上挂满写着人名的石牌，正是因果殿里记载众生轮回的命牌！
　　"姐姐！”
　　花影的红线出手如电，却在触及锁链的瞬间燃起绿火。她这才看清，每根锁链末端都连着一个啼哭的婴儿魂魄——冥主竟用未出世者的纯净因果污染了九潇的神力！
　　早已化作姻缘剑的银剪划破掌心时，花影竟感觉不到疼。
　　血珠滴在姻缘剑上，立刻蒸腾成粉色雾气。她望着被十二鬼将撕扯的穹渊，又看向困在因果锁里的九潇，突然笑了。
　　"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腰间密密麻麻的红线，"可若是三千世界都没了，这些姻缘该往哪儿系呢？”。
　　鬼啸声突然一滞。
　　只见那总爱醉酒的姻缘神凌空而立，褪去霓裳换战袍。她解下腰间红线往空中一抛，每根红线都燃起金焰，眨眼间织成遮天蔽日的火网。
　　"天姻绝阵...”被困的九潇突然挣扎起来，褪色的朱砂痣裂开，扎眼的血流了出来，"花影！住手！那是禁术——”。
　　花影回头冲姐姐眨眨眼。她从来不是端庄的神明，此刻笑得却比任何时刻都鲜活："记得帮我给月华宫那坛'醉红尘'换个泥封呀。”。
　　天地间响起一声清越的凤鸣，无数燃烧的红线突然收缩，将整个鬼域大军裹成巨大的茧。花影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透明，发间最后一支金步摇熔成金水。
　　"以吾神魂为祭，请天见证——”。
　　她的声音开始破碎："断今日之恶姻，绝万世之鬼缘！”
　　九潇挣脱因果锁时，天际还剩最后一缕红霞。
　　她跌跌撞撞爬过满地灰烬，姻缘剑变回银剪，已经冷却，旁边躺着半片烧焦的姻缘簿。颤抖的手指抚过焦痕，勉强能认出"白首偕老"四个字的轮廓。
　　"还有办法...”她突然疯魔似的挖开泥土，直到十指血肉模糊才触到冰凉的石板。那是上古时期三神结义时埋下的归元阵，本为危急时刻互救所用。
　　朱砂痣慢慢恢复了颜色，但却是被血染红的，血顺着鼻梁滴到了归元阵中。九潇却笑了，她举起银剪毫不犹豫的向自己的手腕划了一道，顿时源源不断的神力混合着鲜血涌出。
　　"分你一半。”
　　金红交织的神力如泉涌出，在阵法上空凝成旋涡。无数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有落在杏花上的晨露，有系过新人的红线头，甚至还有醉倒在姻缘殿时的笑声...这些碎片渐渐拼凑出模糊的人形。
　　九潇的青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当最后一丝神力注入阵法，那个透明身影终于睁开眼，冲她露出熟悉的醉醺醺的笑。
　　"姐姐...”虚影碰不到实物，只能做出口型，"你的算盘...珠子少了一颗...”
　　九潇想笑，眼泪却先落了下来。她小心捧起阵法中央的琉璃瓶，里面萤火虫似的光点正轻轻撞击瓶壁。
　　"睡吧。”白发美人贴着冰凉的瓶身轻语，"等杏花开时...我来教你打算盘...”。
　　惊堂木“啪”地一响，白发说书人捋须收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茶楼里顿时像炸开了锅，跑堂的小二差点被涌向门口的人流撞翻茶盘。
　　二楼雅座传来瓷器轻碰声。头戴斗笠的白衣女子放下茶盏，腕间金铃“叮铃”一响。她往说书人案几抛去个锦囊，里头滚出三枚雕着莲纹的银锞子。
　　说书人躬身作揖时，女子面纱微动：“下次……多说些三神过往。”檐角铜铃无风自动，等众人回神，雅座已空余半盏残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