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桉树

　　“弹得太快了，不要图快，还要追求情感的融入。”

　　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

　　只听到女孩弱弱道：“好的老师，我再来一次。”

　　杨岁晴的思绪随着琴声拉回，熟悉的旋律，这是《小夜曲》——钢琴六级考试曲目。

　　秋日的阳光不浓不淡地铺洒到她的毛衣上，暖暖的，柔柔的。

　　久违的暖和与惬意倒让她回想起小学五年级的假期。

　　和如今的秋不同，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

　　杨岁晴不情不愿地拖着步伐，心情和树上的蝉鸣一般焦躁。

　　小时候亲戚总说长手长脚就应该学习舞蹈或者钢琴，源于小孩子的叛逆，大人越说什么杨岁晴越不想做什么。

　　父母也不逼迫，觉得兴趣是最大的老师。

　　直到四年级的一天，她看到动画片里的主角在弹钢琴，每一个音符都随着少女纤细的手指翩翩起舞。

　　简直……太酷了！

　　当她说出想学钢琴的想法时，父母很惊讶，却也只道：“钢琴很贵的，你要想好了，不能半途而弃。”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

　　哦，杨岁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我一定会坚持的！绝对考到十级。”

　　于是在炎炎夏日，别人在家吹着空调，看电视吃西瓜。而她还要去完成每日两小时的练琴任务。

　　果然，人不能共情曾经的自己。

　　钢琴老师姓苏，是一位很温柔耐心的女性，喜欢穿长而轻盈的衣裙，偶尔还会做点甜品。

　　别的不说，杨岁晴挺喜欢她的。

　　她觉得老师也很喜欢她，甚至感觉自己蛮有天赋的。

　　具体表现在布置的曲目，杨岁晴很懒，只有上课的前一天晚上甚至出发前几个小时看一眼，偶尔上手弹完一两遍就草草去上课。

　　但在课堂上她听着苏老师唱do re mi，打着拍子，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曲子，竟也每次都过关。

　　也许是老师的声音有魔力。

　　总之每次听到苏老师夸她私下肯定练习了，非常勤奋刻苦的话语。杨岁晴从刚开始的面红耳赤逐渐变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是的，谢谢老师夸奖！”

　　快到上课地点，杨岁晴听到里面传来的琴声，眼睛一亮。

　　老师是在家里上课，每个学生都是分时间段来。只要来的时候听到还有琴声则代表着前一个学生还没上完，自己可以休息一会。

　　果不其然，进了屋子，苏老师抱歉的笑笑：“岁晴，辛苦你再等一会，老师马上结束。”

　　她点点头应好，心里欢呼雀跃：大好人！再多弹一会吧。

　　闲来无趣，坐在沙发上的杨岁晴不知不觉陷入了屋子里飘出的琴声中，彼时的她才刚考完二级，只知道对方弹得好快，很厉害的样子。

　　偷偷朝屋子里看了一眼这位大好人，杨岁晴怔住了。

　　男孩的脊背挺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渡上了一层炫目的光晕，熠熠生辉。

　　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轻盈跃动，姿态优雅。

　　自己最近看的小说中的男主大抵就是如此吧，她渐渐看呆了。

　　一曲结束。

　　“弹得太快了，不要图快，还要追求情感的融入。”苏老师在一旁轻声指点。

　　“好的老师，我再来一次？”他的声音清润纯正，像夏夜的微风，慵懒随性。

　　“你去隔壁慢慢练习就行，下一个学生来了。”他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出门。

　　老师朝杨岁晴招招手，示意她进去。

　　杨岁晴抱着钢琴书，路过他身旁时鬼使神差的开口：“你弹的是什么？”

　　他微微一愣，继而开口：“《小夜曲》。”

　　她想说你弹的真好啊，回过神来却突然不好意思开口了。

　　脑子里想着方才的琴声，杨岁晴萌生出了我也要弹得这么好的想法，今天的任务竟然很快完成了。

　　苏老师面露惊讶，转而笑着说：“之前还担心让你跳级考试会不会太难，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杨岁晴笑着应答，只有她知道今天的状态是怎么一回事。

　　“完成的这么出色，出去休息一会吧。”苏老师出门后，又敲了敲隔壁的房门：“以桉，你也休息一会。”

　　三个人就这么坐着，杨岁晴有些局促，低头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幸而这时苏老师开口了：“你们还没见过吧，岁晴，这是周以桉，跟你一个学校的，还是一个年级。”

　　杨岁晴抬头，有些惊讶。

　　周以桉眼底浮出一丝笑：“我是二班的，你呢？”

　　“哦，哦，我在五班。”

　　难怪没见过，一二三班在一层楼，四五六班又在一层楼，杨岁晴了然。

　　“真是有缘分。以桉弹琴手法不错，就是缺乏情感。岁晴的情感处理挺好的，你们可以互相学习。”

　　只关注到前几个字——有缘分的杨岁晴，根本没听到后面说了什么，跟着周以桉一味地点头。

　　过了一会，老师要接孩子放学，就让二人一起练琴，互相监督。等回来再送他们回家。

　　还在想着有缘分的杨岁晴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这是正缘啊！

　　待老师出了门，周以桉转头：“我们去练琴？”

　　杨岁晴忙不迭点头，跟着他进了一间琴房。

　　所谓监督就是一个人弹琴，另一个在旁边听着。她看到周以桉的琴谱，好奇地问：“你说的《小夜曲》我没听过，是哪一级的？”

　　周以桉看着她轻笑：“六级。你应该是六级以下还没学到吧。”

　　“对，我去年才学钢琴，老师让我跳级考，今年才开始备战四级。”

　　听到这话，周以桉眸中流露出一丝诧异：“我学了三年了，你天赋果然不错。我经常听老师说起你。”

　　哦……老师竟然会和别人谈论自己的优秀，还是个长得不错，她觉得很厉害的男孩子。杨岁晴心情悄然愉悦。

　　练琴挺枯燥的，一首曲子翻来覆去地弹。再加上夏日的燥热，心情不免烦躁。

　　但是今天，杨岁晴觉得心情特别好，像要飞到天上去一般。

　　周以桉很认真，称呼他是小老师也不为过。他会认真听，指出你的错误，再教你怎么去做。

　　除了学琴的第一天带着好奇和激动。杨岁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迷恋上练琴的时光。

　　快结束时，她不舍的问：“你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来学琴吗？怎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周以桉收书的手一顿，转过身看着她说：“没有，我是今天才被调了时间，以后也不一定。”

　　杨岁晴有些垂头丧气，低头哦了一声。

　　似乎是被她的样子逗笑，周以桉开口：“说不定下次我们又见面了。”

　　如果杨岁晴抬起头，那她一定能看到周以桉微微扬起的嘴角。

　　她一愣，又听到男生清朗的嗓音：“因为我们确实还挺有缘分的。”

　　那时的杨岁晴什么也不懂，只听到自己心跳如擂。

　　回到家，她飞一般的跑到书房，打开电脑打字：姐姐，如果你因为一个人心情很好，这是为什么？

　　对面回复的很快：嘿！我妹遇到喜欢的男生啦。

　　杨岁晴盯着屏幕。

　　喜欢…？

　　可是她和朋友玩也会心情很好，那她也喜欢她的朋友？

　　答案肯定是喜欢的，但是周以桉是男生，所以又好像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杨岁晴想不明白。

　　也许只是对他的欣赏？

　　对了！就是欣赏。

　　杨岁晴想到自己看的小说，男女主互相喜欢，然后在一起后，就要住在一起，亲亲我我。

　　不行，她还小，肯定只是对周以桉的欣赏罢了。

　　这么想着，她心情豁然了不少，倒头睡下。

　　思绪到这里就断了。

　　杨岁晴停下脚步，自己一路都在回想曾经，此时正站在一家咖啡馆门口。

　　时光咖啡。

　　倒是跟自己刚才回想的时光有点联系，想了想，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进了咖啡馆。

　　午后三点钟的光景，阳光斜斜地切进玻璃窗，在柚木地板上烙下菱形的光斑。

　　就这么一眼，杨岁晴看到咖啡馆的角落摆着一架钢琴。乌木琴身和咖啡馆的色调很适配，如垂落的夜幕。

　　这怎么回事，今天自己是和钢琴绑定了吗。

　　“女士，那边的钢琴是提供给客人的，你可以去演奏。”也许是自己盯得太久，店员笑眯眯的看着她开口道。

　　杨岁晴想说不了，自己已很久不弹钢琴了。开口却变成了：“好的，谢谢你。”

　　杨岁晴：……

　　“没有呢，能为客人提供服务，这也是本店的荣幸。”

　　算了，都说出口了。

　　她干脆利落的坐到琴凳上，像是手指的肌肉记忆一般，《小夜曲》就这么从指尖流露。

　　方才还在卡座上交谈的客人分分转头，自觉闭上了嘴，闭眼倾听，如痴如醉的沉浸于此。

　　起初是几个零星的音符，像月光滴落在水面上，泛起细小的涟漪。

　　接着旋律舒展开来，右手在高音区流淌，轻盈如指尖掠过丝绸，左手低音则沉在阴影里，如暗潮涌动。

　　杨岁晴手指触碰着琴键，仿佛在触碰某个遥远的记忆。

　　琴声慢慢和记忆中身穿白衬衣的男孩融合，恍惚间好像听到了那个夏天的蝉鸣。

　　她干脆放空思绪，任由它陷入回忆。

　　《小夜曲》，漾起旧色年华。

　　一曲相思，一场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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