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极光

　　烈阳高照。
　　枝头的知了不厌其烦地鸣叫着，图蓝星狼狈地抹了抹额头的热汗，早已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像是闷不透气的麻袋，将他死死笼罩在闷热的空气下。

　　他低头喘了口气，捂着发蒙的脑袋，坐到了一旁滚烫的长椅上，抖着手从自己的劣质背包里掏出半瓶温热的矿泉水，仰起头灌了两大口。
　　还没有发完的半沓传单散落在一边，图蓝星没管。

　　正值盛夏，昔日热闹的商场门口并没有几个行人。
　　即使有人路过，也都是汗流浃背、脚步匆匆，图蓝星刚壮起胆子递出传单，路人就不耐烦地挥挥手，挤着他的肩膀疾步离开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司会觉得，在这种天气下，他们还能够正常完成地推销售任务。

　　他掏出自己工作专用的手机，点开了企业微信，里面只加着几个寥寥无几的客户联系方式。
　　他在心里默默数了数，确认这点客户的确还没有达到老板定下的标准，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将手机塞回了裤兜。

　　太阳依旧兢兢业业地普照着这片大地，图蓝星眼前黑了又黑，急忙掏出藿香正气水，闭着眼灌了进去。
　　趁着药水在喉咙口翻涌的功夫，往嘴里塞了块劣质巧克力，就着水咽了下去。

　　时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当图蓝星被刺眼的阳光炙烤得有些晕眩的时候，老板终于在工作群里开了金口，说今天天气炎热，让他们早点下班。
　　图蓝星松了口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喝完了最后一口水，仓促地收拾好了背包。
　　长时间地站立使他的大腿有些酸痛，即使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但也聊胜于无。
　　他拎着没发出去几张的传单，脚步有些蹒跚地挤上了附近的公交车。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空座，图蓝星急忙凑了上去。
　　直到整个人瘫在了座位上时，他才终于松了口气，掏出已经响了好几声的手机，看见是齐承明发过来的消息。
　　他心里很惊喜，于是弯了弯嘴角，含着笑意点开了那个聊天框，齐承明的消息鼓鼓囊囊挤到了他的眼前。
　　A阿明：宝宝，我今天跑下来了一个大单子！
　　A阿明：这个月我的业绩又是第一，拿了不少提成，今晚可以带宝宝出去吃饭。
　　A阿明：我今天提前下班，在家等你。

　　图蓝星微微怔了怔，紧接着便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他翘着嘴角，露出了若隐若现的小虎牙，倒腾了半天才抽出手给齐承明回过去了一个开心的小表情。
　　沙沙作响的广播响起，图蓝星抬起头看向车前的屏幕，才发现已经到了终点站。

　　他急急忙忙刷了卡跑下了车，虽说一日的奔波让他脚步有些沉重，但他还是卯足了力气，朝家里奔去。

　　楼下窄小的居民区门口积了一摊说不清是什么的污水，黄澄澄的，看着令人反胃。
　　图蓝星光顾着往前跑，没看见前面的这滩炸弹。
　　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近在咫尺了。
　　所幸他反应得快，紧急刹住了脚步，只是一个踉跄，险些栽了个跟头，一旁的大姨看着他笑：“慢些哦，踩了一身又要回家洗裤子啦。”

　　他挠了挠头，朝着大姨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脸来，这才绕过那滩污水，放慢了脚步。
　　这条小路的一边是逼仄的居民楼，另一边则是各种各样的菜摊、水果摊和小吃店。
　　这个时间正是下班的时候，不少人挤在这里买菜，或者凑一起吃烧烤。

　　路上散着不少烂掉的菜叶和水果，隐隐发出些蔬果腐烂的味道，伴着不远处的烧烤香，莫名地让人有些反胃。
　　图蓝星左防右防，还是没防住在某个路口踩上了一块西瓜。
　　他在一旁的台阶上磕了磕鞋，有些不高兴地扁了扁嘴，这才重新拽了拽背包，转过身就往家里走。

　　终于从那泥泞肮脏的小路走了出来，他伸了伸腰，转身踩上了逼仄的楼梯，台阶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忍不住放轻了脚步。
　　墙壁上贴着褪色的小广告，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捂着生了馊味，混杂着汗臭味与闷潮味。
　　他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看到了对面住户门口的两三袋垃圾，无奈地耸了耸肩。

　　吱呀的声音传出，图蓝星推开了简陋的房门，却没看见屋子里的人。
　　他探出头，拽着沉甸甸的背包跑进了屋子，转过身子就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水槽前，衬衫袖子挽在小臂处，埋头刷着早晨喝粥留下的碗。

　　图蓝星脸上扬起幸福的笑来，他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低下头抱住了那人的腰：“早上给你留下的粥喝了没有，我特意起早去楼下买的呢！”
　　齐承明早知道他回来了，闻声笑着捏了捏他的手腕：“喝了喝了，你也真是的，怎么剩下了这么多，今天有没有饿肚子？”
　　“没有没有，我胃口小，你一大半、我一小半的话，这碗粥正好喝完！”他将额头抵在齐承明的后背上，享受着这片刻的轻松。

　　齐承明将刷好的碗放到了一旁，转过身搂住了图蓝星的腰，低着头故意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额头，趁他眯着眼躲来躲去的时候，轻轻亲了亲他的鼻尖。
　　齐承明笑着问他：“带你去吃楼下的拉面好不好？我记得你上次说馋了很久了。”
　　图蓝星忙不迭地点头，仰起头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似地哼哼唧唧：“好呀好呀，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湿热的风迎面吹了过来，吃饱喝足的两个人并肩走在大街上。
　　图蓝星低头踩着两个人的影子玩，慢慢地就走到了齐承明的前面，却突然又被他拦腰抱了回来：“走这么快，不要我了？”
　　图蓝星弯着嘴角笑了，微凉的小手轻轻地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他笑着回握住了图蓝星的手，好似埋怨又好似心疼地说了句：“怎么大夏天手还是这么凉。”

　　图蓝星身体不太好，一年四季手脚总是冰冰凉凉的，尤其是冬天，他整个人更是凉得吓人。
　　齐承明常常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暖着他的手脚，那是两个人最幸福的时光。
　　两个人互相依靠着，也只能互相依靠着。
　　这个世界破破烂烂的，两个人贫穷到只剩下了彼此。

　　黑得看不见彼此面容的夜晚，齐承明总是凑得很近，抵着图蓝星的额头说：“好冷，等我以后有了钱，我要给你买十个取暖器对着你烤。”
　　“那还不把我烤熟了呀，”图蓝星被他莫名其妙的话逗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软软地窝进他的怀里，小声说，“那我们一定要好好努力。”

　　说起来，图蓝星性格内向，选择销售这份工作实属迫于无奈——就业市场不景气，也只有销售这个岗位还在招人。
　　齐承明也知道他的性子，明白他做这份工作必定承受着远超别人的压力和负担，于是他更努力地工作，一刻也不敢休息。
　　等到月底结了工资，便一股脑地全塞进图蓝星的手里。

　　“星星，我这么努力挣钱，都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
　　“如果你不要我的钱，那我拼搏这么久，就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在浪漫这一方面，齐承明从来不会让图蓝星失望，发了工资第二天，他便挑挑拣拣地凑出了一部分钱，买了一束茉莉花送给图蓝星。
　　嫩绿的叶子簇拥着白生生的小花，图蓝星睁着大眼睛凑过去看，嘴角扬起一个甜蜜的弧度，脸颊上也因此显出来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好香啊，我喜欢这个味道，等以后我们的家里也要种茉莉花，让屋子里全是茉莉花香。”

　　齐承明低头看他，伸出手将那束茉莉花插在了床头的花瓶里。
　　“这下就可以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图蓝星翘起来的卷毛，“这样你每天醒来的时候都可以闻到茉莉花香了。”

　　清浅的茉莉花香萦绕在鼻息间，图蓝星微微蹙眉，睁开了眼睛。
　　空旷的大床另一侧并没有人，他伸手碰了碰，没有温度，那人大概早就走了。
　　他抱着软乎乎的被子起了身，将脑袋埋进了团成一团的被子中，用力嗅了嗅，只有晾晒过后空余的阳光气味，混杂着一丝茉莉花香。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被子扒拉到一边，起身盖上了床头柜上的茉莉香薰。
　　掏出手机，看着聊天框里置顶的“A老公”，犹豫了片刻，他抿了抿唇，纠结地啃了啃手指，最后还是点进去发了一条消息：“我中午去公司给你送饭，好不好？”

　　那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许久没有回话。
　　图蓝星抱着手机，坐在床边，就这么发起了呆。

　　年轻的时候总是豪情万丈，那时齐承明开玩笑说的豪言壮语，到底还是实现了不少。
　　他也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工作始终是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是一路飞升。
　　去年的时候，他带着图蓝星搬到了这栋别墅里。
　　房屋的布置是按照两个人的喜好来的，齐承明甚至在后院给图蓝星开了一片花园，让他在里面种上各式各样的鲜花。
　　平时齐承明去上班，图蓝星闲下来了就去后花园侍弄花花草草，日子倒也算得上是安逸。

　　他现在并没有继续上班了。
　　也是去年，图蓝星终于还是忍受不了推销这份工作给自己带来的压力。
　　他性格内向，强逼着自己去做，也只会适得其反，这么长时间，他的业绩总是垫底，也很少能拿到提成。

　　老板倒是好说话，却也是恨铁不成钢，每每单独将他拉出去，呕心沥血地教给他该怎么推销，一句一句地带着他叙述。
　　可惜他还是会在递传单的那一刻双手发抖，带着讨好的笑，磕巴地说出脑子里背好的推销词。
　　在面对客户突如其来的提问时，他还是会因此卡壳，脑子里像生锈的机器一样，停止了运转。

　　长时间工作上的挫败感和对老板的愧疚感逐渐压垮了他的斗志，在每个工作日的清晨，他都会莫名地开始焦虑和紧张，甚至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或许是他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丢人，因此，一些消沉的情绪被他深深压在了心底，却时常在寂静的夜晚被他反刍、重新消化。

　　在几个月的折磨之下，图蓝星终于还是选择了辞职，并尝试了新的自由职业——他成为了一名美食博主。
　　那段时间，齐承明总是出门应酬，也因此患上了严重的胃病，图蓝星便在家里为他准备些养胃的食物，并把制作过程录成视频，上传到了网上。
　　幸运的是，这些视频的反响很不错，图蓝星也因此获得了成就感，于是便安心做起了全职自媒体博主。

　　这样的生活让他很安心，他自学了剪辑，有了傍身的技能，也积累了数量可观的粉丝。
　　似乎生活正在一切向好。

　　只是，齐承明有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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