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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变
九月十二日,月洲城。
不同于以往的热闹非凡,今夜的月洲城格外寂静。
黑压压的房屋,静得令人害怕,仿佛是一座死城。
没一会儿,一道赤红的闪电在鸦青色的天空掠过,随着惊炸的雷声点燃了月洲城。
豆大的雨点伴随着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一并砸进夜幕之中。
·
传说,千年前,月洲城爆发了整个大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疫病。
几乎全城的人都被感染,民间游医和御医都束手无策,皇帝无奈之下只能派兵将月洲城封锁,不可进出。
而一对玉兔族巫女姐妹买通了守城士兵进了城,她们如同神仙一般救世人于水火。
姐姐的巫术高明,仅仅两月,月洲城就没有人再因为疫病死亡。
但皇帝不愿意撤兵开城门,于是皇帝秘密下令将妹妹处死,伪造成染病死亡,以此为借口不撤兵。
而此时亲王与皇帝的竞争已经达到了白热化,棋差一招。
她将目光放在了月洲城。
妹妹能够预知未来,她先一步找到了亲王,请求把她和姐姐的身份对调。
于是妹妹替姐姐死去了。
姐姐悲痛欲绝,愿意与亲王合作,但要为妹妹平反。
亲王在月洲城与患过病的百姓同吃同住数月,确保他们真的不会感染他人后,承诺她能为月洲城解封,希望百姓能够支持她。
亲王离开月洲后,领兵杀入尾洲都城,直取皇帝人头,登上了那王座,解封了月洲城。
月洲城百姓为了纪念她们,在一棵榕树下立了碑。
这棵树就在如今月洲城的郊外,那巨大的树独木成林,无数支柱根宛如一棵棵新生不久的小树,盘绕着中央粗壮的树干,华熹静静地站在主干前,伸手抚摸着它粗粝的肌肤。
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各种褪了色的红布条随着风飘飘荡荡,铃铛叮叮当当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仿佛在回应她的触碰。
春锦忽然闪身出现在华熹的身后。
“君上。”春锦上前唤她。
“何事?”华熹淡淡道。
“昨夜府上遭了贼,但并未遗失什么。”春锦答道。
“……”
华熹收回手,但没有开口的意思。
“您……还是不回去吗?”春锦试探地询问。
沉默良久,她回头,轻声道:“我们走吧。”
春锦开心起来,但想到华熹那张冷淡的面庞,那几分高兴也只随风逝去。
俩人闪身回到了神君府。
“说说什么贼人。”华熹冷淡地开口。
“不知,昨日我本在藏书阁内整理书卷,只看到烛火后有影子,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也不知进来了多久,但是上下检查了府内也并无一物丢失。”春锦答道。
华熹推开大门,扑面而来的腐朽血味儿让她皱了皱鼻子,她垂眸敛去眼底的怒意。
露天的院落中央,原本地面上用来装饰的石刻法阵上有血液一样的红色在流转。
华熹和春锦绕开了法阵来到了藏书阁,门前的围墙上确有几枚不属于她们的模糊脚印。
“可有看清那人的模样?”华熹问。
“不曾,天色太黑了。只是身手不如前几日那人矫健。”春锦用食指戳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
华熹脸色并不很好,神君府外有障眼法,一般人是不会走进来的。更何况府内也有结界,三天之内竟然让两个人闯了进来,这定然是同一批人,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敌暗我明,现在眼前的情况对她们来说着实很不利。
华熹揉揉太阳穴,转身去了华玉粹的卧房。
她已经三天未曾入睡,现在头痛欲裂,每每闭上眼就会想起那日冲天的血光和扑鼻的血腥味,血肉模糊的姐姐倒在大阵中央。
卧房内有一股很淡的茉莉花香,是华玉粹最喜欢的味道。
华熹倚在床榻上想小憩一会儿,但意识好像被夺走了一般,她无法控制自己进入睡梦之中。
……
……
“你怎的又在我的卧房内睡?”华玉粹一手叉腰一手戳着华熹的脸蛋。
“啊姐姐!你怎么……?”华熹要说的话卡在嘴边,忽然忘了。
但是她忽然不愿意去回想,华熹想那就算了吧。
“我怎么了?”华玉粹摸了摸自己的脸,眨着眼睛。
华熹扑哧一声笑了,道:“姐姐你真可爱。”
“好哇!你竟然敢嘲笑我!今晚你别吃饭了!”华玉粹抄起锅铲就要揍她。
华熹连忙起身跑了,鞋也没穿。
华玉粹无奈扶额,拎着她的鞋子走出了卧房。
湛蓝的天边透着几丝黑色的雾气,华玉粹的表情凝重了几分。
华熹早就不见了踪影,华玉粹把鞋子丢门口,等她自己滚回来穿,自己转身去厨房炒菜了。
不过一个时辰,华玉粹就把菜做好了。
不等她喊人,华熹已经被香味勾了过来。
“去把桌子搬到院子里,菜也端过去。”华玉粹道。
华熹飞快地去把菜端来摆好。
“今天怎么没有糖醋排骨?”华熹看着满满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馋得口水直流。
“你不是更爱吃红烧的吗?”华玉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来了碗筷。
“可是姐姐你爱吃糖醋排骨。”华熹敛了敛笑,把碗筷摆好。
“今天排骨不够了。改日吧。”华玉粹将围裙脱下来放到一边。
华熹垂眸,有点不高兴,她也不知道这种不快是怎么来的。
天边有绯红的霞光,映衬得院落里橙红一片。
华熹坐在桌子前面,用筷子戳着芋泥。
“快点吃饭,又在磨蹭什么呢,一会儿该凉了。”华玉粹催促道。
“知道了。”
华熹埋头吃起菜来。
色泽晶亮的红烧排骨,绵软细腻的芋泥,酸甜可口的荔枝肉……
分明都是华熹爱吃的菜,可她就是忽然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
“姐姐。”华熹忽然正色道。
华玉粹闻言抬头看她。
“下次多做你喜欢吃的。”华熹轻声说。
两人都沉默了。
华熹开始后悔提到这个话题。
过了许久,华玉粹轻哼,道:“你是我吗?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吃呢?我看你就是找借口挑食吧?半天没吃一点!”
令人窒息的话题就这样被轻轻揭过,华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紧绷起来。
她今天犯什么病呢,好端端的。
饭后,华熹把碗筷都收拾干净了,正准备拉华玉粹去散步,但却找不到人,一股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她。
“姐姐?你在哪里?”华熹大喊。
“喊什么呢?”华玉粹拎着个不知什么东西慢悠悠地走了回来。
华熹一言不发地冲上前抱住她。
“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华玉粹轻笑,揉了揉她的脑袋。
华熹轻轻摇头,紧紧勒着她的脖子。
“好啦,我要上不来气儿了!”华玉粹推了推她的手,华熹顺势松开。
“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不见了!吓死我了!”华熹问。
华玉粹晃了晃手里的纸包,笑:“买月饼呀,今天是中秋节你忘记了?”
华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月洲城最大的节日她都给忘了。
“去的晚了,就剩下一块豆沙的了。”华玉粹把纸包揭开,掏出一块月饼递给她。
华熹接过月饼坐下,华玉粹也坐在一旁。
华熹觉得她们这样依偎着一起吃月饼赏月,好像小时候一样,分明她们小时候也经常拌嘴吵架。
回忆似乎总是被添上美好的滤镜,但又因为永远无法回到过去而凝着悲伤的基调。
“吃完我想去街上逛逛。”华熹忽然道。
“好呀。”华玉粹温声回道。
华熹兴奋起来,三两下吃完月饼去屋内换了一身衣服,绛红天丝朵花纹齐胸襦裙,颊红窄袖襦衫,还披了一条玉色水光莹莹的琉璃缎帔子,明艳极了。
华玉粹进来时,华熹把一套衣裳塞给她。
“姐姐你也去换。”华熹瞪着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任谁也无法拒绝。
华玉粹扶额,叹气道:“知道了,你先出去!”
华熹磨磨蹭蹭走了出去,带上了门,她想象着姐姐穿那衣服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定很美吧。
很快华玉粹便出来了,她身着相似花纹的胭脂色雪纺齐胸襦裙,玉色直袖襦衫,孔雀绿珍珠镶边褙子,和华熹的宛如姐妹装。
“快来帮我梳头。”华玉粹朝她招了招手。
华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变快了,华玉粹很少穿鲜艳的服饰,这一身实在是美丽极了。
“愣着做甚,快来!”华玉粹催促。
“得嘞!老奴这就来!”华熹打趣道。
华玉粹敲了敲她的脑瓜子,笑道:“少贫!”
华熹给华玉粹梳好头后,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起出门了。
月洲城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边挂着花灯和灯谜,有小贩吆喝叫卖着,茶水铺子人山人海。
俩人走着走着,发现桥边有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女孩在哭。
华熹攥紧了姐姐的手,华玉粹却把她的手掰开。
“去吧小熹。”华玉粹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
华熹回头看她,不解。
“你不是想帮助她吗?那就自己去。”华玉粹温声道。
华熹不情愿地点点头,上前去安抚小女孩。
华熹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询问她怎么了。
女孩抽噎地说自己与姐姐走散了。
华熹温柔地安抚着她,带着她在原地等着,很快她的姐姐就找回来了。
“真是非常感谢!”女孩姐姐带着小女孩连连道谢。
华熹摆摆手,表示自己也要和姐姐去逛街了。
“感觉怎么样?”华玉粹温声道。
“一开始挺忐忑的,现在不觉得了。”华熹笑道,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华玉粹看着她们交握的手,想要攥紧却没有力气了,只能被华熹牵着。
她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那黑色雾气已经弥漫,完全看不见一颗星子儿了。
华玉粹闭了闭眼,跟上华熹。
华熹来到一个大漆木雕的摊子前挑挑拣拣。
“姑娘,看您这么喜欢,咱这还有个镇店之宝您要不瞧瞧?”摊主说着,从一旁的盒子里掏出来个红色的兔子。
红兔子周身晕染着金色,背后用螺钿拼凑着玉兔族的图案。
华熹倏然一震,脑子一片清明,她松开了姐姐的手回头看她。
华玉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站在原地微笑着。
只听她温声道:“小熹,要照顾好自己哦,你会一直幸福的。”
华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黑色的雾气迅速吞噬了华玉粹。
梦境世界坍塌了,华熹醒了。
原本空无一物的桌上摆着一枚大漆涂制的红色兔子木雕,周身晕染着金色的纹路,背上用螺钿拼着玉兔族的标志。
华熹眼角噙着泪,喃喃道:“姐姐,原来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枝头,华熹怔怔地看向窗外。
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从树上蹿下来,抽出腰侧的刀从窗户跳进来,直直刺向华熹。
华熹一惊,起身抽出头上的簪刀就挡。
那刺客显然没想到,稍微一愣,华熹立即抓住这一空挡抽出另一把刀,毫不犹豫扎向他的手。
刺客闪身躲开,碰倒了屋内的陈设,花瓶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华熹顿时没了心情,那短短的簪刀迅速化为长剑,她飞速上前用锋利的剑身抵着来人的脖颈。
“你是何人?”华熹的语气很冷。
刺客并未说话,只是偏头一蹲,即刻破门到了院子里。
华熹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直跳,那漆黑的眼底隐约有火光闪动。
她迅速追上去想都没想,立刻把右手的银剑抛了出去,强劲的力道穿过那刺客的手把人牢牢钉在不远处的柱子上。
他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华熹已经没了追问的兴致,只是静静地把喷涌出来的血擦了擦,以免污染了阵法。
“春锦。”华熹唤道。
躲在一旁的春锦快步上前来,“君上。”
“继续盯着吧,我出去一趟。”华熹道。
“是。”
华熹拖着半死不活的人来到了神君府的门口,那人因为剧痛已经奄奄一息,华熹在自己的兜儿里掏了掏,掏出了药粉往他伤口处一撒,伤口开始缓缓愈合。
“我不想杀人,你们最好不要再来打扰我。”华熹淡淡说着,转身回了府。
刺客似乎没想到会如此反转,下意识问:“为什么?”
“神君从不杀人。”华熹轻笑,关上了大门。
那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起身离开了。
华熹悄声跟在他的身后。
那人发现了她,似乎是良心难安,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并没有阻挠和隐藏,而是径直回到了洲府。
有风拂过,卷起了华熹垂落的发丝,她站在高高的飞檐上冷眼看着他钻进洲府。
刺史……
十二洲的官府和神君是独立存在的,互不干涉,几百年来相安无事。
刺史是除了尾洲都城外每个洲最大的官,何况月洲实属兵家不争之地,没有亲王又天高皇帝远,刺史在月洲几乎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而那夜的黑衣人势如破竹,比今天的刺客狠厉果决得多,毫不犹豫闯进院落,直接逆转了藏匿在神君府中的法阵。
那法阵一旦被逆转,原本输送人间香火的通道即刻就成为了吸取人间魂灵的管道,神君府顷刻间变为人间炼狱。
魂灵一旦离体超过一炷香时间,肉身就会直接死亡。
华玉粹深知事情的严重性,毫不犹豫用自己的浑身的灵血,再次强行逆转了阵法。
华熹怒火中烧,抄起剑就追了上去。
即便那人被华玉粹捅了一刀,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他挥动着剑,快速地朝华熹刺来,华熹反应极快地躲开,那锋利的剑依旧擦过她的脸颊,险些划破她的脸。
华熹自诩剑法不赖,自小潜心修炼从未偷懒,但面前这年轻人不仅剑法一流,速度也是奇快,她感觉到十分吃力,握紧了手里的剑。
黑衣人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伸脚勾起丢在地上的剑鞘,用力扎向华熹的同时蹬地冲向前,趁她躲开的那一瞬间挥动手里的剑发了狠地扎向她的心口,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华熹只感觉胸前一阵凉意,有炙热的液体喷薄而出,血色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想,她的生命在流逝。
华熹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人想要补个刀,但华玉粹那一剑的伤口在与华熹的打斗过程中迸裂,流血过多,他不得不先行撤离。
天空中一阵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在雨水的冲刷下,华熹逐渐失去了意识。
血污泥泞的小巷里,出现了一双暗红色的干净靴子。
……
……
华熹看着自己小小的双手上布满伤痕,看着周围火光冲天。
她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处,周围一片嘈杂声。
“唉,王大娘家又没了一个,这下可真就剩下她自己咯。”
“二狗家也只剩下个妞妞……”
这是哪里?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们烧死?
不——
我已经死了。
华熹看着草垛上那个梳着两个羊角辫的陌生女孩,她知道这是自己。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而轻盈,这是要去哪里?
“求求你,救救我!”
华熹听见哭腔扭头,一个和她一样的透明女孩正埋头哭泣。
白光一闪,一个她从未见过但十分眼熟的女人温柔地对她说:
“……是你的宿命,如果你想要打破……的结局,那就放下你的执念。”
华熹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我的执念是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宿命?”
女人又温声道:“你的执念是……只要你能够……那么你就可以打破这样的结局。”
“……我…………”
听不清,耳朵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样,华熹极力想要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只是徒劳。
她猛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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