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反

　　蝉鸣在落地窗上撞出涟漪时，杨夏正用绷带缠紧渗血的掌心。图书馆顶层的木质地板蒸腾着松香，她把警官证压在《神经解剖学》扉页，却压不住赵楠池钢笔字里游出的睡莲香。

　　"第十三次。"

　　清泠的声音切开粘稠暑气，冰镇柠檬杯壁凝成的水珠正顺着桌沿滴落。杨夏抬头看见赵楠池的白衬衫挽到手肘，露出的腕骨比她昨夜铐住的家暴犯还要苍白三分。

　　教授指尖点在借阅记录上，七月的光斑在她睫毛织成金网："这个月第十三次借这本书。"书页哗啦翻到夹着处方笺的234页，杨夏的鲜血正在"边缘系统损伤"示意图上干涸。

　　消毒湿巾裹住她手指时，吊扇影子正在两人交叠的掌纹间跳方格舞。赵楠池拆绷带的动作像在解微分方程，那些藏在纱布下的陈年刀疤便成了函数图像里失控的变量。

　　"疼痛不是最优解。"圆珠笔忽然抵住她突跳的桡动脉，金属凉意蛇行至腕间淡青血管，"你该试试把自毁欲换算成多巴胺分泌量。"

　　杨夏抽回手的幅度惊飞了书页间的银杏标本。二十八岁的心理学教授仍如六年前初见时，在解剖室用手术刀削苹果般优雅，而她的配枪此刻正在帆布包里发烫——就像上周结案报告里被红笔圈出的"过度防卫"批注。

　　蝉声突然集体噤声，暴雨前奏的闷热裹着旧书霉味涌进来。赵楠池起身关窗时，杨夏看见她后颈粘着片羽翅透明的蝉蜕，随脊椎线条起伏如未愈的伤痕。

　　"你领口沾了火药残留。"檀木发簪擦过耳际的刹那，杨夏在对方瞳孔里看见自己绷紧的下颌线。赵楠池的呼吸缠上她警徽边缘："刑事侦查学选修课第三节，应激性创伤的代偿行为。"

　　积雨云终于割裂天幕时，杨夏的指甲掐进了枪茧。二十二岁生日那夜，这人就是用这种背教案的语气，在暴雨的解剖室握住她抵住太阳穴的枪管："死亡证明不能作为毕业礼物。"

　　此刻湿透的白衬衫贴出蝴蝶骨的轮廓，赵楠池指尖划过她耳后增生疤痕："当年给你缝针的实习生，现在该转正了。"教授服口袋里的怀表链突然缠绕住杨夏的警用皮带，齿轮咬合声混着雷鸣在两人肋骨间共振。

　　借阅台电话响起时，杨夏正数清赵楠池睫毛上跳动的七粒光斑。转身离去的衣摆带起《梦的解析》，泛黄纸页间飘落的诊断书背面，钢笔写着去年平安夜的记录："患者第27次拒绝谈论父亲，用美工刀在法庭速写本刻'正'字。"

　　暴雨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杨夏突然看清诊断书边缘的小字——建议联络人栏填着"赵青砚"，与赵楠池论文致谢里的已故导师同名。而窗外紫藤架下，撑黑伞的女人正仰头饮尽药瓶里的液体，侧脸与教授办公室合影里的温柔女子完美重叠。
　　雨珠在赵楠池后颈碎成星屑时，杨夏的配枪正抵住她腰间的解剖刀。那柄银刀是导师遗物，此刻在雷光中泛着与黑伞女子手中药瓶相同色泽的幽蓝。

　　"你该重新校准共情阈值。"赵楠池的拇指抚过她扳机扣，指纹重叠处泛起细微战栗，"当怀疑对象变成亲密关系者，瞳孔会先于理智扩张0.3毫米。"

　　杨夏嗅到教授发间漫出的苦艾香，这是结案卷宗里连环杀手的标志性气味。借阅台电话铃第七次响起，她突然看清诊断书上的墨迹在潮气中晕开——"赵青砚"的名字正在吞噬"联络人"三个字，如同十年前父亲案卷里消失的目击者签名。

　　"六年前法医中心停尸房，你替我缝合的不只是伤口。"杨夏的警徽陷进赵楠池锁骨，金属冷意与对方肌肤下搏动的温热形成诡异和弦。那夜她刚亲手击毙持枪挟持人质的生父，而实习教授的白大褂下藏着未拆封的心理系聘书。

　　赵楠池忽然咬开她的警用衬衫第三颗纽扣，虎牙在心脏位置刻下转瞬即逝的月牙痕："当时你血管里流淌着□□和肾上腺素，却问我人脑杏仁核能不能移植。"

　　玻璃轰然炸裂的刹那，杨夏条件反射地护住赵楠池的后脑。紫藤架下的黑伞轻旋着坠地，伞面上用金线绣着的青砚纹样，与教授抽屉里的尸检报告封章完美吻合。药瓶滚过积水的声音像极了那年解剖室打翻的福尔马林罐。

　　"别回头。"赵楠池的钢笔尖刺进她虎口，疼痛精准截断条件反射。暴雨中浮现的身影正踩着她们重叠的影子前行，杨夏在教授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母亲的脸——那个在她七岁生日夜消失于禁毒行动的女人，此刻正披着赵青砚当年获奖论文里的专属编号绶带。

　　蝉鸣在警报声中复活，图书馆古籍修复室的熏蒸器突然喷出浓雾。赵楠池的怀表链缠住两人手腕，齿轮咬合声混着她罕见的颤音："现在开始数质数，数到317时把第七排《犯罪心理学》推进三公分。"

　　当杨夏触到暗格中的老式转轮手枪，终于明白这些年赵楠池办公室为何总锁着1997年产的红酒——那正是她父母被列为叛徒的年份。枪柄上并排刻着两个名字：杨夏的生日，赵青砚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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