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糖

　　“哎哎哎!小兔崽子!过来过来!藏什么呢？”
　　老人拿着笤帚，边说边一瘸一拐的朝着小孩走去。
　　小黎阳赶紧转过身，对着老人，把手背在身后做贼心虚似的笑着。
　　“没有啊。”
　　老人眯了眯眼，根本不信。
　　“还说没有?手伸出来。”
　　黎阳有些不乐意，委屈地将手伸出，摊开手掌，上面躺着一个还没有吃的蜜饯。
　　老人无奈叹口气，洋装要打他的姿势，但一直没有下手。
　　“还吃呢？不怕牙坏?”
　　黎阳抬头笑着，似乎早就猜出爷爷的反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道:
　　“我才不怕，我很注意的。”
　　说着，还呲起一口大白牙，很是得意。
　　爷爷拗不过他，只好摆摆手示意别吃太多就走出院子了。
　　黎阳嘴里嚼着蜜饯，却仍不解嘴馋。
　　【家里甜的都快没了，爷爷出去，我再去买几个。】
　　他并不是什么好管的孩子，想一出是一出，马上飞奔向屋子，翻出自己的零花钱，数出个五六块，握着钱就到院门口。
　　他一只小头探在门外，左右看着，不见爷爷的身影，便拔腿朝附近的一条街道上跑去了。
　　“窝窝头，糯米糕，玉米棒子……”
　　该说不说，这交汇街真是热闹，整个街道好像每天都闲不下来，各种各样的小贩四处吆喝，人们挤来挤去，整天搞得像大过年一样。
　　一位照看甜品铺子的男孩抬头一看，就瞅见一个小不点跑了过来。
　　“小不点，你又来了。”
　　冲黎阳笑着，微笑起身，话语没什么攻击或侮辱，倒是充满逗他的意味。
　　黎阳仰着头，事实上，他分明比这男孩大一岁，却偏偏就比他矮上这么一些，如果说是一两厘米还可以，可他俩却整整差了五六厘米。
　　他似是有些不服。
　　“比你矮又怎么着？至少我比你大，怎么说也得好好叫我名字吧？”
　　陵禾翰撑着下巴，看着眼前人，语气平稳且温柔。
　　“那你叫什么？”
　　黎阳噎住了，一时间，有些懵懵的，他不是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吗？
　　“我给你说过的啊。”
　　陵禾翰笑得更深了，手指轻轻敲打着木桌面，又偏偏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我忘了嘛，再说一遍。”
　　虽是有些无语，但是黎阳没啥心眼，看不出眼前这人在装，清了清嗓子道：
　　“黎阳，黎明的黎，阳光的阳。”
　　嗯，真是个好名字。
　　陵禾翰直了直身子，拿出一个小袋子。
　　“那你这是又瞒着你爷爷出来买东西了？”
　　那人抿了抿嘴，朝四处看了看，随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说太大声，似乎爷爷就在附近一样。
　　陵禾翰看懂了他的意思，在嘴巴处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他明白。
　　黎阳笑了，也放下心来，微微踮起脚尖，挑选着铺子上的甜食。
　　“来些蜜饯和软糖吧。”
　　铺子那人跟随着他的要求往那袋子里倒糖，倒满之后又蹲下，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随手扔进了袋子里，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5块。”
　　把装满糖的小袋子递给黎阳，笑得温柔，透露着柔情。
　　黎阳刷的一下接过袋子，把钱摁到桌子上，挥手正准备走，然而又被叫住。
　　“黎阳，我们，明天就搬走了。”
　　脚步猛地停住，他不可思议的回头，真希望是自己听岔了。
　　“你说什么？”
　　陵禾翰依然带着笑，却又透露出一丝酸涩感。
　　“我们明天要搬走。”
　　听了再次的重复，黎阳快速跑过去，心里的难受压着自己，还快要说不出来。
　　“为什么？这儿有什么不好的？”
　　“……”
　　然而没有得到回复，陵禾翰说不出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发声。
　　“随你便！”
　　没有得到理由的黎阳像是发泄情绪似的大吼一声，忍着酸楚的鼻子跑走了。
　　那孩看着他离去，满眼不舍，心口如同被堵住一样，喘不上气，但幸好……在离别前一天，再一次听到了他的名字，只望不忘，相逢最好。
　　这两个才是小学的孩子能懂什么？因为一个“甜”字，把两人相连在一起，虽是不能一起待太久，但每次见到对方都会默认为朋友。
　　然而陵禾翰却并不真正属于这里，他出生于一座城市，爸妈为了先发展事业，就把他放到外婆家去，独自在城里闯荡，而如今，他们打算接他回去，到城里上学。
　　这个消息好像瓦解了一切，如同锋利的细针一样刺入两个孩子的身体里，不舍与悲伤将他们包裹，无法呼吸。
　　黎阳回到家，低着头，拎着糖果的手没了力气，心情落到谷底。
　　正在院子里扫地的爷爷瞧见他回来大声说着：
　　“混小子！又跑哪去了？”
　　黎阳有气无力的回答，没了之前的嚣张跋扈，或调皮气人。
　　“买糖去了。”
　　说完就朝屋里走去。
　　爷爷感到了他的不对劲，担心的跟过去，却看到他盯着装糖的袋子发愣。
　　黎阳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悲伤的感觉，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但他知道这种情绪，是苦涩的。
　　【他走了，是不是见不到了？】
　　对于陵禾翰要搬走的这件事他很伤心，但并不是悲伤于走了之后那个甜品铺子是否也会搬走，而是担心于是否会再也见不到他，并不是担心物，而是担心这个物的人。
　　事实上，他们之间除了熟人之外的关系，又更像是自己的依靠。
　　陵禾翰这人，黎阳第一次见到他时，认为他是个淡漠的性子，可事实上，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温柔。
　　而让黎阳第一次最直观的感受到他的温柔时，是在一个大雨天。
　　那天的天气不好，黎阳的心情也极其的差，他一个人蹲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水坑被雨滴砸起水花，打了个寒颤。
　　他刚刚目送着自己的奶奶被抬走，消失在视野之中。
　　雨水像是大力的冲刷着自己心底的情绪，激起猛烈巨浪，好像他愈发失控。
　　冲动之下，他一下子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踏着一路的泥泞与雨水跑向了交汇街。
　　这时的陵禾翰在一棵繁盛的大树下倾听雨声，即使这会让自己心中的落寞无限放大，但又把它当作一种享受。
　　他在那恍惚间，突然看到了一个身影，跑到街道旁的一处台阶上坐下，埋着头，微微颤抖。
　　“这不是他吗？”
　　这言自语着，他光是看着那个身影，就认出了黎阳。
　　缓缓跑了过去。
　　“你是……小不点?”
　　黎阳闻声抬头，头发与衣服都被雨水打湿，脸上混杂着泪水和雨水，模糊了双眼。
　　“你怎么在这？”
　　陵禾翰在他旁边坐下，看着漫天飘洒的雨水，温柔的笑着：
　　“陵禾翰，我在这听雨声，多好听。”
　　黎阳认真倾听着，可自己听到的似乎只有风的嘶吼。
　　“一点都不好听。”
　　陵禾翰回头看着他，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水。
　　“你叫什么名字呢？”
　　呜咽道：
　　“黎阳。”
　　“你哭了?”
　　“谁哭了？我没哭。”
　　十分嘴硬，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哭腔与颤抖的声音是有多么明显。
　　陵禾翰轻笑出声，慢慢的把那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没哭就没哭。”
　　说着把自己的手插进口袋里，好像在寻找些什么，找了好久才把手掏出来并摊开。
　　伸到黎阳面前，是一个葡萄硬糖。
　　“尝尝，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
　　“不吃。”
　　男孩无奈笑了笑，于是剥开糖纸，把糖送到黎阳嘴边。
　　“吃吧。”
　　黎阳若有若无的看着他，显然还不怎么想服输。
　　“什么味……”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陵禾翰趁着他张嘴之际，把糖塞了进去。
　　“别问太多，葡萄味的。”
　　糖被含在嘴里，葡萄味蔓延开来，充斥着口腔，甜得温柔，甜得幸福。
　　“现在，不苦了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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