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好

　　江夜明最近才发觉陆尚好长得太快了。
　　自他六岁开始认识陆尚好，至今已是第十个年头。

　　有天，爸爸带他来到一处绿化很好的小区，曲折小径上铺满了斑斓的鹅卵石，江夜明觉得好看，却也硌得他脚疼。明明与之只有一墙之隔，自己家的旧楼房就显得破旧暗淡。
　　不久后，当江夜明认的字越来越多，终于知道那座漂亮小区的名字叫做“万城高阁”，而自己住的旧楼房叫“辛勤楼”。在那之后的无数个瞬间里，他都觉得自己果真是痴心妄想。

　　爸爸要和“陆叔叔”去书房谈重要的事情，十岁的小夜明便呆在客厅里吃水果看电视。
　　江夜明从小性格就比较内向，他还是个小朋友却很懂事，不敢随便乱动，十分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你是谁啊？”江夜明转头，猛然发现身后的卧室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漂亮的瓷娃娃，也是个小男孩。
　　“我，我叫江夜明，是我爸爸带我来的。”江夜明声音不算洪亮，眼神里虽有怯懦但不掩好奇的神情。
　　“你好啊！我叫陆尚好，你可以叫我好好。”陆家把孩子养得很好，陆尚好说话时不卑不亢，也不怕生。此时他像是刚刚睡醒，声音还有些走鼻音，配上白净的娃娃脸，煞是可爱。

　　陆爸和陆妈曾为了陆尚好的小名争论了很久，一开始陆爸坚持叫“乐乐”，听着很喜庆；但是陆妈认为很多小孩都叫乐乐，重合率太高，不如就从陆尚好三个字里挑，最后就定下“好好”了。

　　同龄的小朋友总是对彼此有吸引力，俩人在客厅吃了点零食，江夜明便不再紧张了。之后，陆尚好十分热情地邀请江夜明去自己的卧室玩，他要给新朋友介绍自己的玩具们。
　　陆家算是三代经商了，只不过前期优势微薄，到了陆竞这辈才有了起色，陆老爷子经常叮嘱子女们要忆苦思甜。所以陆竞一家三口没有搬到郊区的别墅住，而是选择靠近菜市场和旧居民区的新楼盘。
　　这里对比老旧小区只是增加了层间高度和多了几个房间，其余差别不大。但这样的环境会让他们夫妻俩感到舒服和踏实，交通也更便利。

　　陆尚好的卧室没有比江夜明的大很多，刚一进去，就看到透明柜里满满当当放满了玩具，以小汽车模型和玻璃球为主。陆尚好向江夜明展示了一些模型的玩法，俩人很快玩得不亦乐乎。

　　“你最喜欢哪个，我送给你！”陆尚好很大方地说。

　　江夜明的爸爸江繁虽然只是陆竞的助理，但是这些年劳苦功高，也因为跟对了人，收入非常可观。可江繁总是显得不满足，并且盲目崇尚“苦难教育”，他从不给江夜明买玩具，甚至没有买过冰淇淋之类的零食。

　　六岁的孩子即使再懂事也会在喜欢的东西面前有所动摇，在陆尚好大力的推荐中，江夜明指向了角落里一个还没有自己手掌大的汽车挂件。其实他也没细看，只知道那个挂件最小、最不起眼。

　　小尚好突然有点纠结了，那个小挂件其实是他最喜欢的电动感应挂件，可以在积木上自动行驶一段距离。不过……

　　“好吧，那就送给你了！”小尚好依依不舍地把汽车挂件拿下来，最后还是爽快地送给了江夜明，“你要好好珍惜它哦，我也只有这一个。”

　　“好，谢谢你！”江夜明第一次被人赠送礼物，还是他很喜欢的汽车挂件，将挂件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眼里绽放出真诚的光芒。见新朋友的脸上终于不再是小苦瓜的表情了，陆尚好也很开心。

　　二人殊不知，从那天开始，他们将共同度过长达十几年的共同作伴的读书时代。

　　公司还在上升期，陆家内部也在暗中较劲，两人的父亲经常天不亮就到公司上班了。陆尚好的妈妈在大学城工作，她每天出门坐地铁直达，比开车要快，但路程并不短所以要很早走。江夜明的妈妈在银行上班，原本正好是和江夜明的小学在同个街道，不巧轮岗到其他区域工作，早上也来不及送孩子上学。

　　因此，每天早上陆竞会安排“小饭桌”的程阿姨开车来护送两个孩子去上学。

　　江夜明比陆尚好大一岁，自然也更早上学。但陆尚好吵着闹着要和江夜明在一个班级里读书，经过了两年的恶补，终于在四年级时，陆尚好成功转到了江夜明的班级里。

　　江夜明现在想起那段时间，也会忍不住嘴角上扬。因为自打陆尚好转到了自己的班里，就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换座之路。
　　陆尚好刚一跟江夜明做同桌，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热情，频繁跟江夜明闲聊，虽然大多情况下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就硬聊。江夜明那时已经当上了大队长，他大部分时候都一本正经，基本上对于陆尚好的态度是，事事有回应，但也只是回应一个字“嗯”。

　　班主任郑老师怀孕五个月了，天天挺着微微显怀的肚子警告陆尚好不要打扰品学兼优的同桌学习。见情况没有转变，就把陆尚好换到隔壁组和女生做同桌。

　　陆尚好只萎靡了几天，又兴高采烈和周围的同学聊起来。于是，他坐在哪，哪里就很热闹。后来班主任放弃换同桌策略，而是让他搬着自己的一整套桌椅坐在讲桌右侧。既然他喜欢聊天，那上课时就只能和老师聊。

　　万万没想到的是，从那之后，各科老师们上课突然有动力了。因为陆尚好很聪明，总是能抢答问题，让他沉默时他也不多嘴，简直就是个典型的尖子生苗子。

　　到了初中时代，陆尚好和江夜明被允许骑自行车上学，一墙之隔的两人每天早上约定在门口见面，不过一般都是江夜明先出小区，右拐等在万城高阁门口。保安已经认识江夜明了，还经常亲切地跟他打招呼，江夜明每次只是淡淡点头回应。
　　他其实对保安有心理阴影。有一次江夜明在万城高阁的门口等了很久，却不见陆尚好推着他的紫色山地车出来。那个时候俩人虽然都有手机，但他们的学校是历年全市中考第一，对于手机的使用看管很严，禁止非午休和放学时段外使用，一旦被发现就要被请家长，所以大家习惯性设置静音。

　　江夜明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他估计这个时间陆爸陆妈也早就出门上班了，担心陆尚好不是睡过头了而是发生其他意外，就把自行车停在门口，想要进小区看看。

　　保安立刻把他拦下了，说没有门禁卡不能入内。尽管江夜明身穿校服且出示了自己的学生证，保安依旧不肯放行。最终保安见拗不过他，怕小区内真有高级住户出现意外自己担责任，就让江夜明先在门口等待，他去小区楼下按专属门铃试试。好在是陆尚好前一晚打游戏打得太晚，确实是睡过头了。

　　今天早上，江夜明依旧提前来到万城高阁的门口等陆尚好。等待的功夫，他看见小区门口驶进来很多辆带着蓝白色图标的轿车，保安没有阻拦登记，而是一个一个鞠躬目送。

　　他看到了公告栏里黑底金字的海报，原来今天是万城高阁的“宝马日”，也不知道是谁想的富人游戏，只允许宝马车驶入小区。虽然小区内停着多辆远比宝马昂贵几十倍的豪车，但也有不少人是贷款买房，完全够不上那种高等级的梯队。

　　令人感到荒谬的是，江夜明一样望去，平日里停在门口的很多平价代步车都被崭新的宝马替换了，很多车还没有来及换上牌照，也不知道车主狠心买了新车，还是租了辆宝马获得一天使用权，只为了争一口气。

　　江夜明对车的价格没有概念，他只觉得这些人无聊且愚蠢。他没有发觉，自己大部分时候表情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冷漠阴翳。

　　当一摸明亮的橙色山地车出现在视野里，他的表情才如拨云见日，微见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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