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镜

　　欧式象牙色雕花落地窗下，乔薇正在食堂用餐。

　　她坐在靠窗的两人位，对面没有人。如果此时有从塔外来访问的其他组织的人，到这里时一定会先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

　　柔顺的黑色长发随意地别在耳后，穿着一条深灰色的连衣长裙，白净素雅。她的终端在桌上放着，远远看过去上面显示着黑色的文字，似乎是在看书。配上背后复古样式的窗栏，仿佛一幅来自百年前的油画。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现在是午间饭点，食堂人很多，座位不太够，这个女人却坐在最好的位置，周遭无人，仿佛隔离与尘世之外。

　　直到这份寂静被闯入者打破。

　　“乔薇！乔薇！”

　　自动门分开，进来一个橙色头发、用亮蓝色发带绑着马尾的年轻女孩。她一出现就朝着乔薇的方向快步走去，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艾莉莎，”乔薇转头向她看去，蹙眉道：“有什么事？”

　　“哎呀……还是你弟弟……”

　　名为艾莉莎的女孩才开了个话头，围观的人们中不少人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一位刚刚升上“塔”的低级执行者不免好奇地向同行的前辈们发问：“发生什么事了？那位不会就是……”

　　“嘘！小声点！对，她就是009号执行者，代号‘缄默疫亡”的四位S级向导之一，小心点，惹到她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这么可怕的称号……明明看起来不像……”

　　回答他的这位前辈直摇头道：“听好了，在‘塔’里绝对不要依靠外表判断一个人的实力，看到那位在跟她说话的女孩了吗？她只比你们大两届，已经是A级哨兵了。”

　　这时乔薇突然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或许有意或许无意，两人忽然从心底开始浑身发冷，仿佛坠入冰窖，虽然只有数秒的时间，他们缓过来时却已经冷汗直流。

　　“……她…她听到了？”新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向导不应该有这么敏锐的感官……”前辈执行者偷偷瞟了一眼乔薇的方向，见她没有望向这边，才用更加小声的音量犹豫着道：“但是S级不能套用常规理论，别说话了。”

　　这边艾莉莎则是焦急的跟乔薇说道：“你弟弟在课上又搞砸了，不知怎么突然就和温斯顿打起来了，又‘失控’了，完全控制不住，你快去看看吧！”

　　“我知道了。”乔薇放下叉子，不慌不忙地将食物残渣倒了再把餐盘放到回收位置，然后才偏头问道：“哪个训练场？”

　　“十七号，你快点吧！”艾莉莎已经习惯了她这幅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慌不忙的样子，不过想到哨兵“失控”的后果，还是直接抓起了她的手：“你还没去过那吧，我给你带路，别磨蹭了。”

　　两人离开食堂，自动门合上的那一刻，仿佛将暂停键取消了一般，围观者们终于敢出声议论。

　　“那是009号大人吧？她怎么会出现在低层？”

　　“你是新来的？009号大人偶尔会来我们底层食堂吃饭，据说是喜欢这里的炸肉饼……”

　　“……她遇到什么事了吗？”

　　“八成又是因为她弟弟吧。”

　　“弟弟？她还有个弟弟？亲的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哦！你上个任务出去大半年了所以不知道吧。大概半年前，不知道怎么地，‘缄默疫亡’突然冒出来一个弟弟，据说是亲生的，是哨兵。就因为这个，她好像立刻就跟007号大人解除‘联结’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对搭档居然会分开……”

　　“是亲弟弟的话也没办法吧……”

　　“但是她这个弟弟……”回答的人犹豫了一下，实在找不出委婉的词汇，“三天两头就‘失控’，据说现在只有F级，完全是个拖累。”

　　基地层走道中，艾丽莎带着乔薇来到了十七号训练场门口，她嘱咐道：“其余人都已经撤出来了，里面就他一个，你进去之后我会把门关上。”

　　“谢谢。”乔薇通过虹膜验证，厚重金属隔离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她提着裙摆跨过门槛走进去。

　　大约一千平方米的训练场里只有一个伏在地上的黑色人影。

　　大门关上的一刻发出重响，似乎因此受了刺激，他立即向她冲过来，伸出的一只手上亮着锋利的金属反光。

　　乔薇像是没有看见攻击一般，连呼吸节奏都没有被打乱，她只是开口喊道：

　　“小舟，是我。”

　　利刃在她眼前停下，顶着蓬乱黑色短发的少年这才止住动作，梦如初醒般地跪下并呢喃：

　　“姐姐。”

　　可是这种清醒只持续了一秒，他的瞳孔很快又浑浊起来，五官扭曲在一起，表情变得狰狞，张开的嘴中牙齿尖锐，衣服下虬结的肌肉变得更为夸张。

　　“别害怕，”乔薇蹲下身，捧住他的脸颊，柔声道：“是我，我在这里，冷静下来。”

　　她的话就像是有魔力，每说一个字，少年的异化程度就减弱一些。

　　判断他的“失控”级别已经不会再随意攻击人，乔薇闭上眼，将两人的精神图景连接在一起。

　　她的“无边森林”逐渐包裹住怀中这只受到外界刺激，正在横冲直撞地逃跑的小狼。

　　沿着溪水，树枝为他指路，微风安抚他的慌张，引他回到自己安全的小窝里。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脸上和身上的“异化”也渐渐恢复原状，露出他原本的面貌来。

　　现在才能看出他和乔薇长得的确是有些相像的。他有一张作为男性十分漂亮的脸，像他姐姐一样皮肤白皙、薄唇、鼻头小巧挺立，眼睛甚至比乔薇的还要大一些。

　　“姐姐……”恢复神智的乔一舟羞愧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怎么回事？”乔薇轻拍他的背。

　　“温斯顿说……”他话里有怒意，连着头发也炸起来，“他说你的坏话！”

　　“怎么说的？”

　　“……”

　　“不要紧，说吧。”她用手指将他炸起来的头发重新理顺。

　　“……他说你是疯了……才跟我‘联结’……”

　　乔薇忍不住嘴角上扬了些，这话骂的是她？“我当然没疯。”

　　她认识温斯顿，这个青年总跟在007后面，都半年过去了还放不下这件事。

　　半年前，塔派给她一份红字任务，最终目标是摧毁敌对实力的一间生物实验室。

　　她在那里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

　　只要看到那间实验室的场面，就知道他被做了多少非人道实验。

　　在这个年代，遭遇这样的事情并不算多么稀奇。

　　“天禀者”在很多地方依然被当地政权视为异端，或是不被作为“人”来看待。

　　五十年前，随着突如其来的流星雨，不明力量的一百零七颗陨石降落地球，因为各种原因靠近陨石的人成为了第一批“天禀者”，他们有些人能够兽化，使用某些动物的力量，感官能力大幅提升；另一些人则掌握精神能力，能够感知甚至控制他人的心理和精神。

　　最初“天禀者”的出现造成了很大的混乱，不过很快就被强行控制起来，较为严厉的国家会抓捕他们，从母亲的怀中抢走孩子，甚至有些会将他们直接处死。再之后，经过一系列的研究，他们成为了各国的特种兵，开始介入局部战争。

　　现在，随着“天禀者”的人数不断增加，恰逢世界正处于战乱之中，他们联合起来创立了自己的组织，塔由此诞生。

　　塔并不是乌托邦，更确切地说，塔是由暴力和血泪浇筑而成的，只是个出卖武力的雇佣兵组织。

　　不论是战争、护卫还是秘密任务，塔承接各国委托，以此换取金钱。尽管比起在焦土上流浪，或被普通人视为工具奴役的生活要好得多，但仍处于战争之中。

　　乔薇在十二岁时和父母、弟弟一起从家乡逃离时走散。但她运气很好，被塔的执行者救下，被发现是“天禀者”，于是被带入塔中成为执行者，已经十年了。

　　“可以站起来吗？”她向乔一舟伸出手。

　　“嗯。”

　　他扶着乔薇的手站起来，可没能站稳，腿一软倒在了她怀里。

　　“唔……！”乔一舟连忙分开，面上残留的触感让他满脸通红。

　　乔薇倒是没什么反应，又确认了一遍他没什么大碍之后，抛下一句“走吧。”就独自往门口去了。

　　“等等我……”

　　乔一舟迈着因为“失控”而脱力的腿追上去，他只敢跟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不用抬头他也知道乔薇是不会回头再关心他一句的。

　　这样也是正常的，他想。她一定觉得我很麻烦吧……他的姐姐非常优秀，从他被带到塔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这件事。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她喜欢安静，喜欢看书，喜欢穿长裙，话很少，但是喜欢吃底层食堂的炸肉饼……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顶级雇佣兵，但是却有着“缄默疫亡”这样不论和向导身份还是她的外表都不符的恐怖称号。

　　虽然他们已经联结过了，但是乔一舟还没有跟乔薇一起出过任务，还不知道她在战斗时是怎么样的。

　　究其原因，是因为他被判断为根本无法参加战斗任务，各项数值都很一般，而且最要命的是情绪极度不稳定，比一般哨兵失控率高出十几倍，这样的状态根本不可能执行任务。

　　这时乔薇突然反常地停下脚步，回头问乔一舟：“饿了吗？”

　　“……啊？嗯……”

　　“今天的炸肉饼还不错。”她说完就继续前进，乔一舟跟着她走，发现方向好像是底层食堂，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是要带他去吃饭。

　　乔薇把他带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果然去窗口要了几份炸肉饼回来递给他，同时开口解释道：“‘异化’之后需要大量进食，我昨天被艾莉莎提醒了才想起来，抱歉。”

　　“唔……嗯……嗯……”乔一舟吃得满嘴撑着，只能回答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他想一定是因为她原来的联结对象不会轻易“失控”，也不需要她照顾到这个地步吧。

　　虽然他们耽误了一会，饭点高峰期过了，但食堂里还是有不少人，人们看到这对特别的姐弟又免不了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就是009大人的弟弟？”

　　“……吃相好差啊，野蛮人，真不相称。”

　　“听说是刚从外面捡回来的。”

　　“难怪……”

　　这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间说话者就被一股强烈地窒息感掐住了脖子！

　　在他身边的人看来，他的脖子没有任何问题，但他的大脑却认为他窒息了！

　　“…呃…唔……！”

　　不仅是他，刚才一起议论他们的几个人也都陷入了同样的窒息之中，张着嘴巴脸色发青，大脑一片空白。

　　即便他们知道这窒息感是假的，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脑认为它的真的，这样下去真的会因为窒息而死的！

　　就在这些人觉得自己要撑不住时，突然不知从何处刮来一股微风，窒息感随之消失。

　　接着他们看见一位穿着灰蓝色战斗风衣，带着方框眼镜的青年不知何时跨越人群走到了乔薇的跟前，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责备：“别做得太过了。”

　　“我有分寸。”乔薇单手撑着下巴，欣赏着埋头吃饭的乔一舟，并未抬头看青年一眼，“有什么事？”

　　青年并不在意，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终端道：“上面派我找你，有任务。”

　　“任务？”乔薇皱眉。

　　“城镇治安任务，很轻松的活，你这么久不出任务上面也会着急的，而且也是时候该锻炼锻炼你弟弟了。”

　　“知道了。”她见青年说完话还没有离开，便问道：“还有什么事？”

　　“公事没有，但我有必要提醒你，这个任务主负责人是……”他叹了口气道：

　　“你的老搭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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