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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奥斯汀走到公司门口,偏头扫过那些稀稀拉拉的人群,心里慨然,漂亮女工已经不见三日,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艾莉丝皱着眉头,把换下来的工服拎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脸嫌恶地扔到水池里,转头穿上叮铃响的亮片裙,脚底踩着亮皮面高跟鞋。她甩甩一头毛躁的棕红色长发,绕开睡在街边的流浪汉,头也不回地进了巷尾的酒吧。
奥斯汀穷极无聊,瞥了眼电脑上正在浮动的数字,瘫倒在座椅里。
“叩叩”,同事敲敲他的桌面,向左前方示意了一下。奥斯汀下意识坐直,向那边看去,碰巧和来视察的领导对了一眼,目光交错如相向而行的车擦着耳朵错过。
下班了,奥斯汀掰掰自己的脖子,撑直身体,从一摊适应工作椅形状的流体支棱成一个站立行走的东西。他缓缓朝夜色走去,上次从工位上抬头还是在黄昏的末尾,而此刻的天空已经偏紫泛蓝。
他熟练地穿过人群,转过街角,进入一个远远能闻见脂粉气的酒吧。奥斯汀在角落里落座,面前放着一杯一股冲泡果汁味道的廉价鸡尾酒。
疯狂晃动的灯光,五颜六色的人群,肌肉伴着跳跃扭动流动。奥斯汀五指依次落在桌面上,指甲和桌面相磕的脆声抚慰着他。很少有人向奥斯汀搭讪,他长得倒是不丑,不过,这也不是重点,大抵也有面前这杯酒的缘故。他撑着下巴远远望着,心想,酒吧的驻唱一定还有其他营生,唱成这副鬼哭狼嚎的衰样怎么讨生活?嗓子别怕是已经烂了,倒也无妨,反正头也快摇掉了。
奥斯汀怔愣着,凭借指尖的扣动,勉强维持着一些断断续续的思考,比如现在,他着实分不清这些人身上是生命活力的绽放,还是一群疯狂的木偶做的一些无用灵魂的碰撞。他没来由地想起家里落灰的吉他,突然就手痒了,于是捉起酒杯一饮而尽,抬脚出了酒吧。
推开酒吧门的那一霎那,简直是豁然开朗,身后吵嚷随着重门关上停息,奥斯汀欣赏了几分钟稀薄云里的月亮,却听见一阵扑簌簌的声音从巷子中传来,一个身穿亮片裙的女人刚直起腰来,提溜着她的水红色高跟鞋,配合一头红发,相当辣眼地朝巷外走去。
月光在亮片上跳跃,波光粼粼的,像微风里的湖水。
艾莉丝今天第一次去酒吧当差,没揽到活,蹲在角落里听管事的人生殖器乱飞地问候她祖宗,最后让她不要再来。出酒吧的时候,她脸上的妆已经糊地不人不鬼,好不容易走到家,一个脏乱逼仄阴暗窄小的出租屋,艾莉丝把高跟鞋一蹬,人冲进了卫生间。
高跟鞋显然安分守己,自己滚进没洗过的工作服和花花绿绿的衣服里,只不过下次菲玟要找到它,就要请出大罗金仙了。卫生间里她紧赶慢赶地洗漱,终于在停水之前把自己拾掇干净了。每次和停水大战完,是艾莉丝鲜少的贤者模式。她像液体一般缓缓流向角落,用她浅棕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房间,对脏乱的厌恶,对朝不保夕的生活的恐惧则慢慢吞没这个麻木又窘迫的年轻人。
像一个高跟鞋理解的正常人一样,感受到一些痛苦,然后被痛苦紧紧攥住。
辛辣的酒液在胃中翻涌,幸而今天不是月初或月底,否则耳边还会循环房东刺耳的咒骂。总而言之,痛苦是很有一些战略知识储备的,它在攥住艾莉丝之后,开始了对她全感官的袭夺。屋顶挡住了星空,微风吹不进打不开的窗子,高跟鞋觉得应该有人告诉艾莉丝,这样的地形痛苦占尽了优势,它将势如破竹。
奥斯汀注视着女人直到她消失,才慢慢踱步回了家,在储物间找出那把积灰的吉他,拨了几下,又把吉他放回原处,他的一时兴起也只能发挥到这儿了。
仰面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开始想念躺草地的感觉,草尖扎在腿上身上,睁眼就是天空,最好是下雨,从天上落下的冰冷冷的雨缓慢地夺走他的体温。他闭上眼,思绪乱飞,白天的阳光会太过刺眼,要在晚上,和一个穿着亮片衣服的人,在月亮投射的二手阳光下,远离灯光的湖边,亮片会偷一点月光,将自己变幻成微风中的涟漪。在欲望中,和处于这一节点的万物共振。
或许已经夜深,艾莉丝抬头,慢慢起身,在杂物堆里鹤立鸡群。
高跟鞋庆幸她终于觉得冷了,它时常觉得人类的身体比人类自己更爱惜自己。对于艾莉丝遭遇的一切,它无法想象更无从帮助。唯一从旁观视角知道的,只有苍白扭曲的事实:艾莉丝身处苦痛的重围,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得到确定感,她痛恨这样的生活,并享受着。
如果只是去公司或者别人的家里当一天家政阿姨,赚一份稳当的工资,她觉得无趣;像夜店招待这样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不确定收入的兼职,却能给她带来愉悦或者痛苦,这些都比无趣要容易忍耐。
奥斯汀被一阵寒气冷醒,看看时间,大概只过去了一个小时。
“嘿,兄弟,听说上司是基佬,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奥斯汀看着同事给他发的消息,陷入一阵沉默,他突然想到白天的一次对视,是gay吗?关我屁事。
“怎么个蠢蠢欲动法?”
“具体一点,已经有人去他常去的gay吧蹲点了。”
好吧,无聊,怎么不是被人发现在他的办公室帮他手冲呢,或者更过分一点。很显然奥斯汀无端地愤怒满满,风险如此大的事情放在一个基层看来尚有官威高层根本不够看的人身上,毫无现实的可能,除非他又疯又有瘾,但那也不至于只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奥斯汀的吉他很喜欢十年前的奥斯汀,从关乎个人利益的角度,那时候常佩更在意它;从别的不那么自我的角度,十年前的常佩感受到的快乐是更鲜活的快乐。
那个时候他如果想要躺在草坪上,那么五分钟后就可以实现,此时他已经满足于脑内的幻想。
不用切实地拥有和占有就可以体会到满足所带来的快乐像是一种自我限制和麻痹,当这些应用在不那么美好的事情上,就会发展为奥斯汀对上司的恶劣的想象。
吉他已经快要厌倦这个人了,它错过了常佩为月光驻足,错过了他对巷口女人和擦玻璃女工的一见钟情,错过了他感受的晚风和看到的黄昏,它只是一把被扔在储物间里积满灰了的吉他。
奥斯汀砰地关上门,与门眼对视的刹那意识到自己又把钥匙锁家里了,如果他的房东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奶奶,那么这不意味着什么,一个月忘三次也完全没事,但鉴于他有一个暴躁的中年大叔当房东,他很可能先被逮着骂一顿是如何如何不小心,再被五十几岁依然打光棍的大叔拉去一起喝闷酒,接着听他从九岁对邻居家金发碧眼的小女孩情窦初开说起。
奥斯汀私以为金发碧眼审美过于东方,这个男人作为美国土著居然那么小就追上了神秘东方的潮流,唏嘘。
想着,他已经走到公司,刚好和踩点来的同事约翰撞个满怀,约翰挤眉弄眼地暗示他上司就在他后面喔,而且是个gay喔,没什么关系的逻辑,但很重要。
其实这很好理解,本来这个部门并不存在什么桃色方面的潜规则,毕竟是一帮穿格子衬衫的兄弟,但取向一变,这可就是一屋子皮肤白皙、身体纤弱的男色啊,啧啧。
艾莉丝今天非常轻松,只有一件事,交房租。她不需要去哪里冒险,不需要去干什么脏活累活,只需要把money摆好,然后给房东送过去,问题是,money从哪来。
艾莉丝焦头烂额,正在狭小的屋子里一顿暴走,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房东,一位恶毒暴躁,坚决捍卫自己豪华公寓租金的婶子。
她讪讪地拿起手机,在离耳朵二丈远的地方点开了接通键,手机那头传来超级响的一句“my honey!!!”
Holyshiiiiiiiiiiiiiit!婶子一反平常,态度非常溺爱,让艾莉丝有一种自己成了她宝贝大孙女的错觉。不过言归正传,让婶子满口甜言蜜语的事情是,她要相亲了,对,她四十好几,是个新时代独立女性,渴望爱情的同时可能是缺乏东方月老牵线的缘故,她的意中人都和别人幸福美满去了,而迷信的婶子相信艾莉丝身上微薄的东方血脉能给自己带来好运,于是打算带她一块儿去。
艾莉丝嘴角抽动,答应了下来。很难想象一个年轻貌美衣品在线的女青年和婶子坐在一起,相亲对象究竟会看上谁,但往好处想,如果那人看上了婶子,这也是一段前世爱恨纠葛今世斩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天上终究是会掉馅饼的,只是砸不到艾莉丝头上罢了,她眼看着前同事被高层看重,提拔成了情人,终于拥有一份安稳的工作。而她还奋斗在如何不交房租也不被房东赶出去的第一线。
“你好。”奥斯汀向艾莉丝伸出手。
艾利斯礼貌牵住他的半掌,轻轻一握,手里传来不妙的触感,艾莉丝神色剧变。
同一时刻,奥斯汀猛地抽回手,忙说“抱歉”。
他刚试图往门钥匙孔里涂润滑油,让铁丝撬得能更顺滑一些,然后被中年相亲的羞涩大叔一个电话喊到现场,匆匆忙忙出了门,虽然记得带钥匙,但是手还没洗。
这一路上被大叔羞涩的心路历程雷了个无语,也就忘记这回事了。
艾利斯侧过身去闻了闻指尖的味道,嗯,机油味,也是一个苦难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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