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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话说春闱将至,各地举子纷纷上京赶考。
李秋亭也不例外,收拾衣物,背着书箧,选个黄道吉日便启程了,要说有何不同,就是有些倒霉。
从家里出来那几日还算顺利,偶尔路上有赶驴车的看他长得年轻俊秀,打探知道是去京城,也会好心捎上一段。
后来又遇到几个同路的,不过那些人到了驿站便决定休息几日再走。
李秋亭不这么想,婉拒了他们挽留的好意,虽然时间充裕,但谁知道会被什么事情耽搁。
离开驿站,李秋亭沿着官道往前走,路上行人虽然不多,但都在往回走,有人脸上不悦,有人叹息摇头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李秋亭心觉奇怪,正巧有个年轻汉子低着头,视周围人于无物一般,急匆匆走过来,迎面撞上了他。
李秋亭长得清瘦,细胳膊细腿,再加上背着沉甸甸的全部身家,来不及闪躲只能踉跄后退,汉子发觉自己撞上人后慌忙伸手去扶。
李秋亭看他一手搀着自己的胳膊,脸上堆满歉意,于是向他摆摆手笑着道:“不打紧,不打紧。”
汉子紧绷的神情有所缓和,看面前这人不是要向他发难的样子,也迎合笑着道:“小人无意之举,还请公子见谅。”
“不知兄台为何如此匆匆,前方难道出了什么事?”李秋亭拍拍被弄皱的衣袖。
“前方过不去了”,汉子垂着头,略带遗憾的口气道,“听说是前两日下大雨,低洼处成了个积水的小池子,把路给淹了,现在官兵正列阵把守着呢。”
听到这话,李秋亭面色凝重,前两日确实下过雨,但他到这地界时已是艳阳高照,两日了水还积着不能通人,想来确实不是个小水坑。
他作为一个外乡人,人生地不熟,只敢沿着官道走,要是天公不作美再下雨,难道就一直干等着不成?
汉子看他沉思不动,拍了拍他的肩劝慰道:“公子莫慌,再多等几日就是了。”
“兄台有所不知,我急着去京城,路途遥远不敢耽搁。”李秋亭摇摇头自顾叹息,又问,“兄台要回去?”
“哦,我是来探路的。真的!你也是去京城?”
李秋亭点点头。
汉子面露喜色:“正巧我家少爷也要去,你不如与我回驿站,等这路能走了,一同去?”
对于李秋亭来说,若是决定做一件事,便会提前做好准备,不管时间多充裕都会早早去做,只有提前做了才能放下心来。
就如上京城这件事,要不是老黄历上说过两天才是出门的好日子,刚得到消息那天他就已经决定走了,也不会去管刮风还是下雨,白天还是黑夜。
只是因为有这么一件事要他去做,况且这件事还关乎着他的仕途命运。
李秋亭还是摇摇头,问:“难道就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有吧……”汉子思忖片刻道,“方才听身旁的大娘说往回走,有条岔道可以绕过前面被淹的那段路,不过我来的时候没仔细看呐。”
他在原地抓耳挠腮地仔细回想,待回过神时李秋亭已经走出百米了。
这条岔道不宽,如果说官道铺着砖石,平坦无障碍,那么这条岔道就是泥泞不堪,杂草丛生,只能隐隐看到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和几道车轱辘印。
李秋亭深吸一口气,朝这条小路尽头望了望,只有树枝遮挡视线,前方通向哪里,真的可以绕过去么?他心里打着鼓。
不确切的事让他有些犹豫和害怕,如果遇上劫匪野兽该怎么办?可是如果前路凶险,为什么还有人迹?去与不去这两个念头在脑中打架。
思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结论:有路说明走得通,有人和车马的印记说明有人走过,还不是第一次,也证明是安全的,说不定路上还能遇到庄户,那时,即使天色已晚,也有地方借住。
打定主意后,他怀着坚定赶路的决心踏上了这条蜿蜒小路。
此时天色渐暗,李秋亭抬头望着天,几片黑云如阴兵压境,层层堆叠越靠越近,树枝摇摆,互相剐蹭的声音犹如擂鼓助阵,让人油然升起阵阵颤栗。
李秋亭掂了掂背上的书箧,又抖了抖粘着一圈黏泥的布鞋,加快脚步。
除了有些疲乏之外,这一路还算顺畅,他十分欣慰,觉得自己的猜测不错。
可欣喜之情还未散去,转了个弯便愣住了,脚下这条路,赫然被几座坟头阻断,要想继续往前走,就得从中间穿过。
李秋亭哀叹,此路不好走啊。
他放慢脚步上前,这几个墓首皆用上好砖石堆砌,雕空画镂,不像平常百姓所能配置得起的样子。
能有如此财力,想必非富即贵,可周围杂草野蛮生长,墓碑差不多被掩盖其中,无人打理,甚为凄惨。
李秋亭向前一揖,道:“晚生无意打扰,只是路遇困阻,借过宝地,如有打扰,请各位多多包涵。”
他虽然这么说,但心中还是有些嫌弃,觉得晦气。
今天难道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李秋亭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先是官道被淹,后是遇坟阻路,这两件事都在提醒他不要走似的,但又觉得多虑了,自己熟读圣贤书,难道还真怕了不成。
忽而一阵阴风无声而来,杂草四下摇摆,说是杂草,有的也有半个人高,风一吹,在只有李秋亭这一个活人的地方,看起来寒意森森。
李秋亭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再定眼一看,立在墓前的一块碑完全展露在眼前,他觉得这十分奇怪,这碑文没写此墓主人姓甚名谁,有何生平事迹,只写了“千古罪人”四个大字,和几行小字。
这让李秋亭心生好奇,他蹲下身,将那几行小字上沾染的泥点子擦掉,年久失修的墓碑缝隙间挤满青苔,带着潮湿的水汽。
不过隐约还可以看出写的是:吾不仁,吾不义,吾不信,吾愧对妻妾,枉为人父,已无颜立名在人间。
该是遭遇怎样的事,才能让他写下这几行字控诉自己,让他到死都如此悔恨和愧疚。
李秋亭又看了看左右两座墓,其中一个写着爱妻唐婉芝之墓,另一个写着爱妾刘若月之墓。
这就是他的两位夫人了。根据那些小字所说,两位夫人正值芳华,且是接连去世,相距也不过半个月。
至于为何而死,没有细说,只有命运捉弄,老天不怜,无可奈何之类含糊之词而已。
可以猜测,那个自称千古罪人的老爷,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才让这两位夫人年纪轻轻就消香玉陨,而他自觉再无颜面面对世人,所以连自己的名字都羞于写在碑上。
李秋亭愤愤咋舌。
世间之事纷繁复杂,却总绕不开一个情字。
眼看天色不早,再不走,估计就找不到借住的地方了,李秋亭临走前又扫了一眼这三座墓,虽然只是猜测,自己又作为路人,与他们无亲无故,但还是悲从心来,惋惜不已。
此时已是乌云当头,周围还是野地,庄户的影子都没有,李秋亭一路小跑,不忘在心中祈求:“等等再下,等等再下!”
然而没人给他喘息的机会,一道锐利闪电划过天空,黑云的轮廓瞬间清明,在周身无一物遮挡的野地,它就如一头嗜血的庞然大物在头顶盘旋,不知何时就会生出爪牙将他吞没。
紧接着,轰隆!一声雷鸣,大雨兜头而下,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李秋亭慌忙伸手,去够身后书箧上绑着的油纸伞,一只手扯了几次也没挣脱,无奈,虽然心中焦燥,但还是耐着性子,将书箧从背上放下,两手去解那难以分开的绳子。
待解下伞,雨也在倏然间变得淅淅沥沥,李秋亭生无可恋地撑开伞,发觉自己简直是个笑话,这让之前那点昂扬向前的斗志,瞬间降了大半。
这雨下得真邪门,李秋亭心想这地方也邪门,不然谁埋死人会选路中间啊,难不成是那些人怨气太大了?
他曾在一本记录各路鬼怪的书中得知,若有人死前觉得自己遭受不公,死后怨气积聚在地下不能消散,此人便会化成怨鬼,将自己的恨意宣泄在他人身上。
怪野杂谈本就没有根据,多为世人杜撰而已,李秋亭摇摇头,安慰自己只是巧合罢了。
深受打击的李秋亭理所应当地想象,他今晚露宿荒野,以天为被,地为床,穿着湿透的衣衫一边打着冷颤,一边数着天上闪闪发亮的星辰入睡的样子。
于是他四处搜寻,希望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至少是他觉得安全的地方。
一道陡坡直下,只见一座宅子耸立在前,李秋亭第一个念头就是冲上去敲门。
他没有仔细查看四周环境,也没有去想为什么只有这一座宅子立在荒郊野地,也许身上冰冷,加上喜出望外冲昏了头脑,忽略了可能让他毛骨悚然的感觉。
宅门口没有点灯,头顶的灯笼只剩下个架子,几块被风雨侵蚀褪色的破布随风轻摆,台阶灰土层积,缝隙里还长出了野草,不知多少年没人打理了。
李秋亭早已冷得无力,脸色惨白,他理了理身上紧贴肌肤的衣衫,用微微哆嗦着的手敲响紧闭的大门。
厚重的木门发出闷响,等了等没有任何动静,于是用力又敲了敲。
“有人么!有人在么!”李秋亭鼓起勇气,声音颤抖着询问。
这一声叫喊仍然无人应答,他抿抿干裂的嘴。不仅全身湿冷,自从出了驿站,连一口吃的也没带,现在真是又冷又饿又乏。
他大胆推一下,严丝合缝的两扇大门吱呀!一声,在眼前丝滑敞开。
擅闯他人宅院不合礼法,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住处,落魄成这个样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咬咬牙,伸腿跨进门去。
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道闪电划过,宅子上写着顾府的牌匾,在黑夜中清晰可见,紧接着雷声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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