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吻过她的发》

　　夏末的午后，阳光像是被筛子滤过一般，透过老巷头顶层层叠叠的梧桐叶，洒下细碎而斑驳的光斑，落在青石板路上，晃悠悠地随着风动。

　　蝉鸣不知疲倦，从巷口的老槐树一直蔓延到巷尾，聒噪得像扯不完的丝线，缠绕着整个闷热的午后，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林晚刚吃完半碗绿豆汤，嘴角还沾着一点糖霜，小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蹲在自家院墙根下看蚂蚁搬家。

　　绿豆糕是奶奶早上刚蒸的，带着清甜的豆香，软糯不粘牙，是林晚最爱的点心。

　　她把绿豆糕掰成极小的碎末，一点点放在蚂蚁队伍的前方，看着黑色的小生灵们齐心协力地搬运着“美食”，小眉头微微蹙着，小小人儿看得格外认真，连额前汗湿的碎发贴在皮肤上都没察觉。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起哄声突然从巷口方向传来，打破了这份午后的宁静。

　　“胖子！徐胖子！跑啊，怎么不跑了？”

　　“你看你肚子上的肉，跑两步就喘，真没用！”

　　“快把你怀里的破娃娃给我们看看，是不是藏了好吃的？”

　　男孩们的声音又高又尖，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像小石子一样砸在空气里。林晚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巷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半大的男孩正围成一个圈，把一个小姑娘堵在中间。他们个个都比那姑娘高壮些，脸上却挂着促狭又恶劣的笑，有人伸手去扯她的衣角，有人故意伸出脚想绊她，还有人对着她圆嘟嘟的脸蛋做鬼脸。

　　林晚认得那个小姑娘。她是前几天刚搬来巷尾的，听奶奶说叫徐清晏，跟着爸爸妈妈从外地来，住进了那栋空置了很久的老房子。

　　林晚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小卖部门口，徐清晏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裙，扎着两个圆滚滚的羊角辫，脸蛋像熟透的苹果，圆嘟嘟的。

　　当时林晚正对着柜台里的水果糖流口水，口袋里却没带钱，还是徐清晏看出了她的心思，从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软乎乎地递给她，声音甜丝丝的，像棉花糖一样：“给你吃呀，这个味道很好吃的。”

　　还有一次是昨天傍晚，林晚在巷子里追蝴蝶，不小心撞到了正低头看花的徐清晏。她以为会挨骂，吓得赶紧道歉，徐清晏却只是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依旧软软的：“没关系，你慢点跑，别摔着了。”

　　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又善良的姐姐，此刻却被一群坏小子围着欺负。

　　林晚看着徐清晏被男孩们推搡得一个踉跄，双手却紧紧护着怀里的布娃娃，像是护着什么珍宝。

　　那布娃娃看着有些旧了，布料都磨得起了点毛边，是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孩，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此刻正“孤零零”地被徐清晏抱在怀里。

　　徐清晏的脸蛋涨得通红，像是憋了很大的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亮晶晶的，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单薄的肩膀因为隐忍而微微颤抖着，看着格外让人心疼。

　　一股莫名的火气突然涌上林晚的心头。她最看不惯别人欺负人，更何况是欺负请自己吃糖的姐姐。

　　林晚猛地站起身，把手里剩下的绿豆糕胡乱往口袋里一塞，黏糊糊的糕屑沾在了她的小手上。

　　她却攥着小小的拳头，像一只鼓足了勇气的小炮仗，朝着巷口的方向冲了过去。她的个子比那些男孩矮了大半头，跑起来的时候，扎在脑后的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

　　“不许欺负人！”

　　林晚冲到男孩们面前，张开双臂，挡在徐清晏身前，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小树苗。

　　她仰着小脸，眉头紧紧皱着，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满是愤怒，对着那群男孩大喊出声。她的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颤，却依旧响亮，在嘈杂的蝉鸣中清晰地传了出去。

　　男孩们被突然冲出来的林晚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动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领头的那个男孩叫张强，是巷子里出了名的调皮鬼，平时总爱欺负比他小或者比他弱的孩子。

　　他上下打量了林晚一番，见冲出来的是个比他们还小一截的丫头片子，顿时嗤笑出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哟，哪里来的小不点？关你什么事？这胖子就是好欺负，我们乐意！”

　　“她才不是胖子！”林晚梗着脖子，毫不畏惧地回视着张强，声音比刚才更响了些，“她叫徐清晏，是个好姐姐！你们不能骂她，更不能欺负她！”她记得奶奶说过，做人要讲道理，欺负人是最不对的事情。

　　“我们就欺负她怎么了？”另一个男孩附和道，伸手就要去推林晚，“小丫头片子，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揍！”

　　林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依旧没有挪动脚步，还是挡在徐清晏身前。她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些男孩，但她不能退缩。

　　她想起妈妈说过，遇到坏人不能硬拼，要找办法。这些男孩平时最怕的就是被家长知道他们欺负人，到时候肯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

　　于是，林晚故意把声音喊得更大，确保巷子里其他人家能听到：“你们敢！我告诉你们，我已经记住你们的样子了！你们再骂她、欺负她，我就去告诉你们爸妈，还要去告诉居委会的李奶奶，让她来评评理！”

　　李奶奶是巷子里的老长辈，为人正直，平时最管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男孩们都怕她三分。

　　果然，听到“李奶奶”三个字，张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他看了看身边的同伴，又看了看林晚那副豁出去的样子，心里有些打鼓。

　　他们只是想找个乐子，欺负欺负新来的、看起来好拿捏的徐清晏，可不想真的被家长和李奶奶知道，到时候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僵持了几秒，张强啐了一口，狠狠地瞪了林晚和徐清晏一眼，嘟囔着：“真是多管闲事！算了，我们走！”说完，他挥了挥手，带着其他几个男孩悻悻地跑了，跑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下次再让我们看到你们，有你们好看的！”

　　男孩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聒噪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巷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还有远处依旧不知疲倦的蝉鸣。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却不再那么闷热了。

　　林晚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刚才的勇气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大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她微微喘着气，转过身，看向还在低着头的徐清晏，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到她：“姐姐，他们走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徐清晏缓缓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鼻尖也泛着粉，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未掉的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蝴蝶翅膀。她抽噎着，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软乎乎的，却又透着一股委屈：“我没事……谢谢你，”

　　她说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布娃娃，却发现布娃娃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裙摆那里沾了一块黑色的泥渍，显得格外刺眼。

　　徐清晏的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水，她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布娃娃捡起来，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拭着那块泥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呜呜……我的娃娃……”她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着，看得林晚心里酸酸的。

　　林晚也跟着蹲下身，看着徐清晏手里的布娃娃，轻声安慰道：“姐姐，别哭呀，娃娃只是脏了，回家洗一洗就干净了。”

　　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刚才塞进去的那块绿豆糕。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挤压，绿豆糕已经有些变形了，表面还沾了点口袋里的绒毛和碎屑，印着她小小的手印，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这是林晚最宝贝的点心了。她把绿豆糕递到徐清晏面前，眼神里满是真诚：“姐姐，给你吃。这个绿豆糕是甜的，很好吃，你吃了就不难过了。”

　　徐清晏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林晚递过来的绿豆糕，又看了看林晚亮晶晶的、充满关切的眼睛。

　　小姑娘的眼睛很大，像盛着夏夜的星星，清澈又明亮，里面没有一丝恶意，只有纯粹的善意和担忧。

　　徐清晏迟疑了一下，她从来没有接受过陌生人这么主动的好意，更何况是在自己这么狼狈的时候。

　　但看着林晚那副期待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拒绝。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块绿豆糕。

　　绿豆糕还带着林晚手心的体温，散发着淡淡的豆香，甜丝丝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徐清晏拿着绿豆糕，小声说：“我叫徐清晏。”她觉得自己应该告诉这个帮助了她、还分给她点心的小妹妹自己的名字。

　　“我叫林晚！森林的林，晚上的晚！”林晚立刻笑着回应，露出两颗小小的小虎牙，阳光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驱散了刚才的紧张和不快，“清晏姐姐，我就住在巷口第三家，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

　　她说着，一脸认真地看着徐清晏，小脸上满是坚定：“清晏姐姐，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再也不让那些坏小子欺负你了！如果他们再来找你麻烦，你就喊我，我马上就来帮你！”

　　徐清晏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两岁、个子也比自己矮一截，却一脸认真地说着要保护她的小姑娘，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刚才被欺负的委屈、难过，好像都在这一刻被这股暖流冲淡了不少。她咬了一口绿豆糕，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软糯香甜，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绿豆糕。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两个小姑娘身上，把她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紧紧地靠在一起。

　　徐清晏手里抱着擦得干干净净的布娃娃，手里拿着带着体温的绿豆糕，看着身边笑得一脸灿烂的林晚，忽然觉得，这个闷热又难熬的夏天，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蝉鸣依旧聒噪，却像是变成了温柔的背景音，伴随着绿豆糕的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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