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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嘉平三年九月十二日,天朗气清,街上一片热闹。小贩的叫卖声混合着童谣,飘荡在潭州城的上空。不远处还能听见茶楼里说书先生的声音,仔细一听,讲的正是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
从街巷中缓缓走来两个衣着考究的少年郎。身量稍高的那个名唤陆璋,五官艳丽,身姿极佳。只是不苟言笑的,瞧着比那黑脸关公还吓人。只有在看向身边人是才脸色稍霁。而身量稍矮的那个,叫夏言,长相也是极俊的,粉雕玉琢的,笑的也甜,笑盈盈的别提多讨喜了。这二位便是陆家和夏家的小公子了。陆老爷与夏老爷一见如故,当年进京赶考时陆老爷受过夏老爷一饭之恩,后来二人更是一同中了进士,留任在了京城。两家的缘分就这么结下了。二位公子打小一起长大,感情是极好的。夏言虽然年长一岁,但却是个顽皮的,没半点哥哥的样子,偷鸡逮鸟的事没少干。每次他爹一说要收拾他,他就往陆家跑。躲在陆璋后头,看陆璋硬刀子软接的把人哄得心花怒放,完全想不起来还有夏言这么个便宜儿子。后来二人到了开智启蒙的年纪,两家人想着不能养的孩子吃不了苦,就将二人送到了书塾上学。转眼间,二人已经到了快该及冠的年纪了。再过两日便是端午了,书塾的先生难得心软,免了一天的学,夏言便非要拉着陆璋出来赶集。
“你整天满口之乎者也的,别再读书给你读成了个小书呆。难得不用听先生念叨,你倒好,不来找我,反倒又捧起那些个《庄子》甚么的。无不无聊。“夏言嘴上不消停,人也走得晃晃悠悠。
“那你不是来找我了吗?”陆璋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夏言手里的蜜饯,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起伏。
“少吃甜的,牙疼的时候又该埋怨我不拦着你”说着二人便逛到了一处脂粉铺子前。夏言起了好奇心,就上前看了两眼。小贩见来了生意,赶忙招呼着“二位公子看看,想挑些甚么样式的胭脂,我这儿都是时兴的样式,别家没有的。保证那小姐太太们喜欢”夏言听了只是莫名一笑“夫人我是万万不敢有的,小郎君嘛……我倒是有个极合眼缘的。小老板,你这脂粉可能替我哄那小郎君开心呀”陆璋听了夏言这话,只以为夏言是在打趣他,只能无奈的笑笑,垂下眼老老实实当个拎东西的小厮。
“哎呀,客官这,哪有男子涂脂抹粉的道理啊。可别调笑小的了。”
“行了,别跟我贫了,把你们这卖的最好的给我包两盒。”夏言见陆璋反应平平,也没有调笑人的心思,只催着店家赶紧包好东西结账。
“好嘞客官,您的东西。慢走啊”二人出了店面,又闲逛起来。
“你,无缘无故的,买这东西做甚,看上…哪家姑娘了?”陆璋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来看他,脸上没什么异样,只是眼神盯得紧紧的。
“什么小姑娘,你别胡说八道败坏我名声。前两日不是惹我娘生气了嘛,买些她喜欢的,也少叫我的耳朵遭些罪。”夏言见他这般,心里有些高兴,又控制不住地满嘴跑火车“不过,诗经里说女儿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我倒觉得,用在你身上也恰如其分呐。若阿璋是个小娘子,定是个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啊。我肯定重金求娶。”夏言笑盈盈地看着陆璋。陆璋被看得有些羞赫,一把夺走夏言手上的胭脂盒子,“贫什么呢。快走吧,再晚回府了就赶不上你爱吃的馄饨了。”
二人径自往陆府走去,夏言爱极了陆府做的鲜肉小馄饨,原先在书塾三五日就要陆璋给他带一份。正好今日夏言约他出游,陆璋一早就吩咐厨房,这会儿回府刚好能吃上。
晚间陆老爷和陆夫人也在。陆老爷叫陆怀德,当年中了进士之后被丞相府独女,也就是如今的陆夫人宋婉柔一眼相中,只是当时陆老爷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老丞相哪里舍得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他。好在陆老爷知道上进的,短短三年就做到了翰林院修撰。老丞相看陆老爷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就也遂了女儿的愿,同意了这门亲事。陆老爷和陆夫人虽在婚前没有过多接触,但陆老爷是个惜福的人,知道自己这门亲事是走了大运的。待陆夫人一年比一年好,二人相处下来,竟越发蜜里调油了,如今二人年岁大了,没年轻时那么黏糊,但也琴瑟和鸣。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饭说话,比普通市井小户还要温馨。
夏言一心吃馄饨,顾不得说话,就听着陆夫人絮絮叨叨地嘱托他二人要注意身子,用功读书之余也要劳逸结合。不求他俩考取功名,平步青云。只求他二人平安一世也就罢了。陆老爷却在旁边连连摆手,大着舌头说道,“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呀。大丈夫在世,自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岂能偏安一隅,平庸一生呢。”陆夫人白了一眼陆老爷,抬手盛了碗汤放在陆老爷。陆老爷得了个白眼,不欲真的惹夫人不快,便端起汤碗一饮而尽,不再多言。陆璋听着他父母的这番话,只微微笑道“爹说得是,我与阿言读了数十载的圣贤书,自然要为国尽忠,为民效力。娘,我知道你只是怕我们吃爹当年吃过的苦。朝堂上各个势力盘根错节,但我二人只一心做事,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是啊,宋姨。我跟阿璋都有分寸的。况且我俩连会试都还没参加,您担心得也未免太早了”夏言放下碗,冲着陆夫人打了个千儿,“况且,有您这个丞相府独女,户部尚书夫人护着我俩,也没人敢欺负我们啊。”
“就你嘴贫,会哄人开心。”陆夫人看着夏言挤眉弄眼地撒娇卖痴,被逗得咯咯直乐,笑得直不起腰来。
陆璋看着耍宝卖乖的夏言,又看看故作酒醉的父亲,笑意吟吟的母亲,也不再多话,将剔好刺的鱼肉放进了夏言碗中。
夏言看陆夫人喜笑颜开,也放松了心神,专心吃饭,毕竟陆府的厨子是陆老爷因着陆夫人爱吃特意请的,烧得一手好鲈鱼,多说一句就少吃好几口呢。
吃完了饭,陆夫人就赶着二人去休息。夏言吃得肚皮滚圆,路都走不动了,就也歇在了陆府。夏言小时候经常宿在陆府,陆璋虽然是个小大人,架不住夏言顽皮,总拉着陆璋东奔西跑的,累了便往陆璋床上一躺,露着小肚皮呼呼大睡,后来二人启蒙后上了书塾,没那么多时间凑在一起玩乐,夏言这才来得少了。不过府里夏言的东西还是一应俱全。处于某种说不出口的原因,每年到了该裁换新衣的时候,陆璋还会给夏言做两身新衣放在府里。
陆璋沐浴完,正准备温习夫子昨天讲的文章,便听见窗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打开窗子一看,夏言正蹲在窗下冲他笑呢,他大约也沐浴过了,发尾还带着点水汽,外袍歪歪斜斜地披在他身上,腰带松松系在腰上,似掉非掉。夏言见陆璋发现他了,便站了起来,双手撑在窗子上,“我晚上吃多了,实在睡不着,你来陪我走走吧”
陆璋将窗子开得更大了些,幽幽道“我白日里陪你逛了一整天,还给你当了一整日的小厮。现下又要我陪你消食。夏小公子,世上可没有逮着一只羊薅的道理。你想支使我,总得给我点儿甜头吧。”月光打在陆璋的脸上,衬得他越发清冷。虽是笑着,乌沉沉的眸子里却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夏言一时盯着陆璋看呆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家竹马的容颜过人,只是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过撩人,竟让夏言品出一丝平日不曾见过的媚来。月光照在他二人身上,将夏言的身影映在陆璋的瞳孔中。
夏言撇开眼,“要钱没有,要人一个。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走了。”夏言看似理直气壮,只是挪开的视线和微红的耳尖还是暴露了他的心虚。可能是月光太亮堂了吧,照得人心烦意乱的。
陆璋看了夏言一会儿,还是转身披上了衣服,陪夏言出了门。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话地走到了府里的荷花池边。陆璋看着一路不语地夏言心中好笑,要出来消食的是他,一路上一句话不说的也是他。真是个祖宗。
“府里的鱼你好久没喂了,估计都不认得你了”陆璋拿过亭中矮桌上的鱼食递给夏言,自己也往荷花池里撒了一把。夏言看着手里的鱼食罐子有些好笑,“趁鱼睡着的时候喂鱼,你是当今姜太公吗?愿者上钩啊。”陆璋闻言一顿,只是默默放下了喂鱼的手。
夏言此时也放松了许多,兴致勃勃地看池中的锦鲤睡觉,有一只太胖的睡得肚皮都翻起来了。“这条就是我以前经常喂的那条吧,怎么这么胖了,还游得动吗?你府上的下人照看得还挺周到啊”
“哪敢不周到。要是养死了,你不得哭天喊地地找我要。为着我的耳根子能清净点儿,我也得把鱼给你照看好了呀”陆璋也走到了岸边,同夏言一同看着池中的鱼。
“你还说呢,小时候也不知道是谁,非得跟池里的鱼过不去,恨不得一气儿全给逮了,也不知道你那时候犯什么轴呢,怎么说都不依,后来还是小爷我出马才保下这一池子的鱼”提到以前的事,夏言眉眼愈发松快下来,兴致勃勃地拉着陆璋回忆往昔去了。陆璋听见他的话却微微出神,夏言迷这些鱼迷得厉害,每天一来就直往荷花池这跑,都不来找他玩儿了。他去找夏言放风筝夏言也没心思,满心满眼都是那些鱼。他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跟夏言说,就只好闹着让爹娘把那些鱼弄走。
耳边夏言还在喋喋不休,陆璋听着他的声音,整个人不自觉也松泛下来。夏言看着陆璋眉目放松说得更气劲儿了,也不知道陆璋是随了谁了,比他还小一岁呢,整天绷着个脸,像个老学究。现在看着陆璋好不容易放松一会,夏言只想着时间能慢一点。
两人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夏言觉得胃里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便回去了。毕竟明日还要上书塾,睡太晚了夏言起不来。陆璋看着夏言进屋熄了灯之后便也回去了,想接着温习夫子留下的功课。陆璋坐在书案旁,人却久久没有动作,直到灯花爆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回来。习习的晚风从未关紧的窗子中飘进来,吹动了书案上的书页。陆璋看了半晌,也和衣睡去,徒留书页随风来回翻动。
另一边,夏言敞着怀睡得极好,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都泛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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