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小故事

　　暴雨之下，人和世界好像多隔了一层毛玻璃，一切都雾蒙蒙的。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而外面的人也看不见里面。哪怕就是上一秒刚刚擦肩而过的人，再回过头去，也说不清刚刚自己遇见了谁。所有一切就这样被掩埋。那些不可告人的、不为人知的，最终都归于潮湿的大地和响雷的轰鸣声中。
　　空气中有一股泥土的味道，潮湿的水汽顺着车窗的缝隙钻进了车里，和劣质的香烟味混合后让人喘不上气。一个看起来50多岁，但仍然很健壮的中年男人瘫在驾驶座上，他叼着一根烟也不抽，就干干的咬在嘴里，看着香烟的烟雾直直的向上飘去，顶到车顶后无奈的散开。曾经布满意气的成熟面孔此刻只剩下疲惫，在烟雾和雨滴与铁板碰撞的声音中，男人渴望时间停留在此刻。
　　但就像他生活中的所有事情一样，这件事也没能如他所愿。男人愣了一会儿才发现已经没有新的烟雾出现，他嘴中的香烟比他更早地结束了生命，只有落在他衣襟上的烟灰和男人嘴中的烟嘴证明它曾经存在。他和香烟有什么区别呢？可能是与它相比，香烟有更多的价值，有更多人需要吧。想到这里男人好像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他瘫软在座位里合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如果他也能像香烟，在奉献出自己最后一点价值之后安安静静的离开人间该多好。但事情总是不如他所愿，他身上的每一件事都只有最坏和更坏的结局………不知什么时候男人已经满脸泪痕，一个世人眼中算得上强壮的中年人此刻像一个小孩一样把自己庞大的身躯蜷缩起来，在车座中呜咽着哭泣。
　　“他妈的……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啊！那么多的人……天底下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就是我……”
　　“我可能确实不算个好人，但我也不算个坏人啊！天底下还有这么多比我坏的多的人！为什么他们都没有遭报应？！为什么老天爷都没惩罚他们！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啊！我啊……”
　　雨夜助长了人的情绪，男人从一开始的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他一边哭着一边怒吼，喊到最后他狠狠的捶向方向盘，留下了漫长的刺耳的车鸣声
　　滴————
　　就像是男人的歇斯底里一样，车鸣声好像响了很久，又好像只响了一瞬间。耳鸣褪去后，男人一个人的世界就只有雨落下的声音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男人好像接受了事实，终于平静了一点。或许事情还没那么糟，他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必须得撑住……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已经是凌晨2点，微信的消息弹窗堆到拉不到头。男人匆匆扫过了一眼，然后就又自欺欺人的快速关上了手机。但是如潮水一般把他淹没的消息，以及像刀子一样的文字依旧刺入了他的眼睛
　　【为什么不是你死啊】
　　【你就是个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的废物】
　　【你有本事就逃得远远的，再也别管我们娘俩了，我们也不给你碍眼了，我们直接去死】
　　…………
　　男人的脸色苍白，低下头后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刚刚建立起的微薄的自尊，还有脆弱的勇气又全被打碎了。他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逃到这个自己曾经工作的，但如今已经倒闭了十年的工厂。他实在是太恐惧了，恐惧面对家中的一切，恐惧疯狂的妻子无休止的指责，恐惧病弱的女儿渴望活下去的眼神，恐惧面对狭窄的，像是老鼠洞一样充满着腐败味道的，被称为家的地下室。是的没错，他想逃跑，但是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他的债主不会允许他离开的，他也没这个胆量离开，更没有胆量去死。他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烂在那个地下室，一直这样耗着，耗到另外两个人去死之后剩下的一个人就能解脱。
　　是的，他不否认，他真的这么想过。曾经一闪而过的恐怖念头，如今仿佛恶魔的呢喃一直缠绕在耳边。这个念头随着妻子每一次的尖叫，女儿每一次的痛哭，债主每一次的殴打，同事每一次的嘲笑都让这个念头不断在脑海中膨胀，这让他感觉大脑胀痛无比，就像有一个气球好像马上就要在脑中爆开。有时他总是会想，或许他也疯了，不然他为什么要在副驾驶储物箱里放一把水果刀呢？
　　但男人依旧恐惧，他每次一想到就在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放了一把刀，就忍不住发抖，呼吸急促，满头冷汗。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双手可能会握着这把刀变得鲜血淋漓，曾经熟悉的人被蒙上血色，他会就恐惧的双手冰凉，眼前发黑。不仅如此，他也再也无法忍受其他人坐在副驾驶，离那把刀那么近，近到有可能发现它，近到有可能发现自己最不可告人的欲望。无论是这个人靠近副驾驶都会迎来他歇斯底里的怒吼。虽然他现在依旧没有勇气拿起那把刀，但男人想就快了，他已经隐隐有所感觉，那一天就快到了。或许是下个月，或许下一周，或者是明天，或许就是今天……
　　雨仍然在下，夜幕中一辆黑色的车穿过了雨幕，像是一只老鼠，也像是一辆殡仪车，安静的向更深处的夜色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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