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跪香
梨园后堂的灯从不亮——不是坏了,是沈折庭不许。
他说:“戏要从黑处走出来,才能立得住台。”
那天夜里,周一叶踩着雨后的青砖,练功鞋咯吱作响,走到厅口,黑暗的像一扇沉着气的门,安静地等她自己推开。
沈折庭坐在香案前,背影挺直如松,影子在烛火中斜斜拉长。他没回头,只一句:“脱鞋。”
周一叶怔了怔,语气里还带着些没收住的倔:“……我今天不是来练功的,是老师让我给您带话——”
“脱。”
沈折庭的语调冷得没有缝隙。她咬了咬牙,低头,一脚一脚脱下鞋。地面潮冷刺骨,膝盖刚触地,骨节一瞬就僵了。
——是要罚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预感过这一幕。下午排戏时,她与一位梨园老辈撞了词儿,对方眉头一皱:“谁教你这么唱的?”她不假思索,回了句:“我师兄。”话刚落,又补上一句:“他说怎么唱,我就怎么唱。”
排练厅静了三秒,随后一团冷火悄无声息地烧起来。
晚上,后堂门开。没人说她错,没人解释,也没人替她出头。
“知道错哪儿了吗?”沈折庭不动声色。
周一叶没应声。
“你很听话。”他慢慢将香插进炉里,声音微哑,“只听我一个人的话,是吧?”
她抿唇,轻轻点头。
“那就跪一炷香。”
她听见香头“啪”地一响,青烟悠悠上升,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把人牢牢拴在地上。
膝盖越来越疼,肩胛僵直得发抖。她咬牙死撑,不愿服软。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有天赋,外人都夸她灵、说她是戏台上生出来的料,可只有沈折庭——从不夸,从不饶,从不手软。
她终于低声问了一句:“你是觉得我坏了你的脸面?”
沈折庭轻轻笑了一声,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你能坏了我这张脸,那是我教得烂。”他说,“我不怪你,我只罚我自己。”
他站起身,右手“啪”地一声敲了下训尺。
周一叶一惊,抬头时眼眶忽然泛酸。
沈折庭眼中没有怒气,甚至不见情绪。他只是压着那股淡淡的沉重,把所有失望都埋进那一缕香烟里。
香燃到底时,他转身:“起来,换鞋,明天照旧练功。”
她站起时双腿发软,膝盖一片红肿,却仍咬牙挺直背脊。
沈折庭看了她一眼,嗓音低下去:“你知不知道,那个老师,是我从前的授业恩师。”
她一怔,心头顿时变了颜色。
“我听你一句顶撞他的时候,”他说,“就知道你还没学会,戏台,是怎么来的。”
那晚她回家后洗完澡,才发现两膝乌青成片。
她把练功服藏进衣柜最底层,没注意到上头粘着一粒微小的香灰。
而在沈折庭的住处,他洗完手,将那点香灰抖落在掌心,看了许久。
那根香头被他掐灭,包入小盒,轻轻放在自己每日翻阅的词谱旁。
他训她时眼不眨,训完后手却一直在发抖。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