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青苹果

　　这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太阳将要落下，斜斜地悬挂在天边一角，毒辣的日头渐渐暗下去。斜阳落在小溪里波动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嗡——”突然一道刺耳的刹车声打破这片平静，与此同时，流淌的溪水似乎有一瞬凝滞。

　　接着便是一辆银色的小轿车停在小溪岸边。车窗被人从内摇下，一个斜刘海上别着青苹果发卡的女孩探出头来，看起来大约是6、7岁的样子。

　　她说：“吴漾，快上车，我们上县里玩去！”

　　顺着说话的女孩目光看去，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正拎着个塑料小红桶，从低矮的小溪岸边翻到路面上来，这就是吴漾。

　　吴漾闻声抬头，眉骨上还粘着几条被汗打湿的发丝。她瞄了眼天边即将落下的斜阳，回话：“啊？可以吗？可是天快黑了诶，而且我刚刚下水里玩了，身上还湿湿的，会把车里弄脏的。”

　　话音落下，吴漾脚底的拖鞋很适时地发出“咕唧”两声，听起来应该是刚刚跑进拖鞋里的水被挤出来了。

　　吴漾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时，汽车副驾驶上的车窗又降了下来。一个脸上带着宽大墨镜，被遮住半张脸的女人缓缓出现。

　　她坐在主驾上，手扶方向盘，隔着一个座位，对吴漾说：“上车吧小漾，宛风已经回来有几天了，你们两个小朋友都还没见过两次面，正好阿姨带你们去吃汉堡。”

　　吴漾听到这话，顿时感到一阵香甜的汉堡香气从远处县城里传来，萦绕在自己鼻尖。

　　就连面前晃眼的橘红色夕阳，都变成了一个有着蓬松面包、厚实肉饼的完美大汉堡，在吴漾眼前缓缓旋转。汽车站外就有一家奶茶汉堡店，吴漾去找妈妈和爸爸时总能路过那里。

　　她很想答应，但是刚刚拒绝的话语说得太过果决，这么快有调转话锋答应下来，会不会有些太……想到这里，吴漾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间攥住了自己的裤子。

　　此时一道明亮的话语声打断吴漾的纠结，是宛风：“快上车，给我看看你桶里有什么。”

　　话语传到吴漾耳里，她下意识低头去看自己手里的红桶。吴漾顺便还拎着桶的把，晃了桶两下，桶里顿时穿出几道“唏哩哗啦”的响声。

　　“没什么，就是一些……”吴漾回答的同时，她面前的车门被人从内打开，响起“噗”的一声。

　　她抬头，抱着疑惑的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身前的车门早就敞开，取而代之的是朝着自己扑来的宛风。

　　“啊！”宛风朝着吴漾扑来，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砰！”握在红桶上的手瞬时松开，吴漾这下也顾不上脚下打滑的拖鞋了，快步向前，趁着宛风还没摔倒前，将人一把接住。只是她脚上的拖鞋就惨了，这会儿沙子全跑到鞋里了。

　　“呼……”宛风松了口气，双手顺势抓着吴漾的肩膀，挺直身子，“桶给我，上来吧。”

　　话音落下，宛风弯下腰，提起地上的红桶，往车里挪了挪，给吴漾让出个位子。吴漾看了看自己的拖鞋，还有被溪水打湿的裤角，还是低头弯腰钻进车里。

　　同时她还不忘向宛风妈妈道谢：“谢谢桂芳阿姨。”
　　“嗯，不客气，快坐好吧。”

　　吴漾在车座上坐稳后，探出半个身子，“砰”的一声拉上车门后，又转头对着一旁仔细望向红桶里的宛风说：“就是点田螺，没有别的。”

　　宛风哦了一声，将手伸进红桶，捡起一颗田螺，对着前挡风玻璃外传来的光线看了又看。

　　吴漾倒是也身子朝着前面。只不过，她的注意力不在田螺上面，反而是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挡风玻璃前的后视镜看，偷偷观察着后视镜中宛风妈妈的倒影。

　　后视镜中，林桂芳摘下脸上的宽大墨镜，掀开手中圆盘粉底气垫的盖子，取出其中气垫，沾粉后在眼下轻轻按压。不一会儿，吴漾就看到她眼下的湿漉漉的反光消失。

　　做好这一切后，林桂芳把气垫收起，转过身面向后座，对着吴漾说：“小漾，把红桶给阿姨，放到副座来，这样后边宽敞点，你们俩好在路上睡一觉。去县里要很久，路又不好走，睡一觉等醒了就能到了。”

　　吴漾飞快地偏过头弯下腰打算去拿桶，生怕桂芳阿姨会发现自己在看她，都忘了这会儿红桶在宛风手里呢。

　　此时，一旁的宛风却突然炸开：“不要！”

　　“不要什么？快睡！”林桂芳今天本就不顺心，听到这话更是直接吼了回去。

　　宛风没想到妈妈会对自己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后又撒娇道：“不要嘛，我不想睡。”

　　林桂芳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好心情后，说：“是妈妈刚刚说话有点急了，你先睡好吗？不然这么绕的山路，你会晕车的，睡着就不晕车了。”

　　宛风扭头，撅起个嘴，不是很情愿。

　　吴漾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将红桶从宛风怀里抱走，站起身递给林桂芳后，又问：“桂芳阿姨，车上有毯子吗？盖着毯子睡觉不容易着凉。”

　　林桂芳反应了一会儿，着才急忙答应，低头去寻找毛毯：“好好，阿姨这里有。来，一张毯子你们俩合伙盖，阿姨再把空调调高点。”

　　“谢谢阿姨。”吴漾对林桂芳道过谢后，将毯子分出一半，盖在宛风身上。

　　宛风则是头也不回，一掌打落了毯子。吴漾眼疾手快，接住毯子，二话不说，将宛风一把抱住后，用毯子蒙上两人脑袋。

　　四周光线顿时暗淡下来，摇晃的车厢内，在加上昏黄的阳光，睡意就像这毯子一样，紧紧包裹住抱在一起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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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汽车经过了弯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了，但林桂芳没有一丝要减速的意思。

　　终于，在经过一个大弯后，车身向□□斜，坐在后座左侧的宛风朝着吴漾压过来。吴漾也在这时被挤醒，睁开了双眼。

　　吴漾抬起手，揉揉眼睛，被透过车窗和毯子照在脸上的阳光晒得晕乎乎。

　　恍惚中，她听见了桂芳阿姨的声音：“待会儿要麻烦你了，帮我照看两个孩子，真是太谢谢你了”

　　接着又是一段小声的啜泣：“嗯、嗯，我知道，这会儿是孩子上学的关键时刻，我不会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时间的。我已经找好律师了，这次去就是为了抓证据的。徐姐你别担心我了，你自己忙生意更要紧……”

　　迷迷糊糊间，吴漾又在暖烘烘地太阳下睡着了，没有再听到剩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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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经过崎岖的山路，汽车下的道路逐渐变得平缓，车胎与地面间摩擦产生的响声也变得不那么刺耳，一行三人终于来到县里。

　　“宝贝，小漾，醒醒，我们到了。”温柔的叫醒声从前方传来。

　　吴漾缓缓睁开眼睛，揭下头顶的毯子，揉揉脸看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写着“好美味奶茶炸鸡汉堡”的店铺招牌。

　　“咔嚓”一声，是吴桂芳解开了安全带，她说：“下车吧，小朋友们。小漾能自己开门吗？”说着，吴桂芳就要伸手去给吴漾开门。

　　“不用。”宛风来劲了，直接略过吴漾，伸手抓住车门把手，“我来。”就在吴漾愣神这会儿，车门就已砰的一声打开。

　　“下车啊。”身后宛风推了推吴漾，她这才反应过来，迈开腿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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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两人已经跟在吴桂芳后头，走进了炸鸡汉堡店里。吴桂芳领着两个家伙在一张空桌前坐下。很快，一个梳着利落马尾的高挑女人就端着两碗奶茶，几纸袋炸鸡，朝着这桌走来。

　　此时坐在吴漾身边的宛风也甜甜地开口了：“徐姨下午好！”

　　女人抬头：“哦呦，小宛风下午好呀。还有，小漾，对吧？阿姨没有叫错吧。”

　　“没有。”吴漾挺直了腰板，急忙接上话，学着宛风一样打了声招呼，“徐姨好。”

　　“都好都好。来，你们两个慢慢吃，阿姨跟你妈妈讲些话。”说完这话，徐姨便将端盘放在桌上，拉着吴桂芳走到收银台后。

　　宛风坐在桌前，用调羹舀了一口红豆奶茶进嘴，又抓起一旁的无骨鸡柳和冰糖青苹果块啃了两口，嚼嚼嚼嚼。吴漾也舀了口奶茶进嘴，只是心不在焉的她只顾着盯着柜台后聊天的两人，完全没工夫注意调羹里的奶茶全又溜回碗里，只剩下几颗红豆了。

　　收银台后。

　　吴桂芳：“徐姐，两个孩子就先放在你这里，我得走了，要不然人就跑了！”

　　徐姐：“放心，姐给你看着。”

　　吴桂芳：“谢谢姐，那我走了。”

　　徐姐拍拍吴桂芳的手：“去吧，别担心。”

　　说完几句话后，吴桂芳又朝着桌前的两人走来。吴漾也在这时垂下眼帘，收回自己的目光。

　　吴桂芳在两人面前坐下：“宛风，小漾，我有事去趟银行，你们两个听徐姨的话，别乱跑，听见没有。”

　　“听见了——”宛风拉长尾音，故作搞怪地回答道。吴漾也“嗯嗯”两声应下。

　　宛风又问：“那你多久能回来？”

　　吴桂芳：“还不确定，可能要一会儿，得排队。”

　　宛风：“好吧好吧，你去吧，哼！”

　　吴漾乖巧道：“阿姨再见。”

　　吴桂芳刚一走远，吴漾正要说话，徐姨又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小家伙有什么想吃的就和阿姨说，这里有菜单。”徐姨推了张塑封菜单过去，怕两人不识字还添了句，“带图片的。还有电视机遥控器，要看什么自己调。”

　　宛风抬起脸，问：“徐姨，我可以往奶茶里加点冰块吗？”

　　“不行，你妈妈说你一喝冰的就着凉。”

　　“才不会呢！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36摄氏度，怎么可能会着凉嘛？徐姨——，你最好了，给我加点冰块吧，我妈妈她不会知道的。”宛风抱着徐姨的手臂，撒娇道。

　　“你还知道看天气预报嘞，真聪明！但是不行。”

　　“啊——”宛风哀嚎。

　　这时吴漾摸摸自己的鼻头，开口说：“徐姨，我好像有点中暑了，可以给我一些冰块吗？”

　　“哦呦！别吃什么冰块了，阿姨给你拿瓶藿香正气水喝。”

　　“不用了阿姨，也不是很严重，喝点冷的就行了。”

　　“真没事哈？那阿姨给你拿，不能分给宛风哈。”

　　“好的阿姨。”

　　随着清脆的响声响起，几颗晶莹的冰块在吴漾碗里炸开。冰块一瞬间沉到水底后，又迅速浮上来，飘在淡棕色奶茶上。

　　“谢谢阿姨。”

　　“不客气，那阿姨就先去忙了。”说完，徐姨便转身走开。

　　吴漾见人走进后厨，背影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内后，悄悄把自己和宛风的红豆奶茶调换。

　　“谢谢！吴漾你真是大好人，哈哈！”宛风喜上眉梢。

　　吴漾则是问起了别的：“你妈妈要去哪里啊？”

　　宛风观察了四周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神秘兮兮地问：“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吴漾点头：“认识。万盛旅馆。”

　　宛风一把捧起碗，喝完最后一口奶茶：“走，我带你去。”

　　说罢，宛风牵起吴漾的手，半蹲着身子，鬼鬼祟祟出了奶茶汉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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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小屁点跑得飞快，溜到奶茶汉堡店外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边，正好有个交警在这指挥交通。

　　宛风拉拉警察的衣角：“警察阿姨，我妈妈给我们二十块钱，让我们自己去汽车站坐车。可是我不认得路，你能送我们过去吗？”

　　警察听到动静，蹲下身子，视线与两只小家伙平行：“确定吗？你妈妈就这么放心？”

　　宛风指指一旁的吴漾：“当然，她爸爸就在汽车站开车，这会儿在等我们呢。”

　　警察笑笑，抽出腰间对讲机，说：“诶，晓华，我记得你不是要回队里一趟吗？我这里有两个小朋友，说是要去汽车站，有人在那接她们，你顺便送她们去呗。”

　　不一会儿，又是一个交警从不远处走来，牵起宛风吴漾两人的手，说：“走吧，阿姨带你们两个去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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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交警车上下来后，宛风领着吴漾，欢快地朝着交警告别。

　　交警则是拉住抬起脚就要跑走的两人问：“等等，哪个是接你们的人？”

　　宛风转转脑袋，四处搜寻总算找到一个往大巴车后备箱上般行李的中年男子，大喊一声招招手：“叔叔！”

　　还真给宛风蒙对了，那男子抬头往这里瞅了一眼，还挺像那么回事。

　　交警还是不放心，正要送她们两个上车，但此时她的对讲机又传来声音，催她走了。

　　交警又对两个家伙嘱咐了两句后，油门声响起，警车消失在两人眼前，只留下一道尾气。

　　宛风拉拉吴漾的手，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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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两人便在汽车站附近找到那家万盛旅馆，走进旅馆大堂处，在电梯前站定。

　　但事情并没有如宛风想象的那般顺利，旅馆前台叫住了她们：“站住！你们两个小鬼按电梯是干嘛的？”

　　宛风：“我妈妈在上面。”

　　前台：“你妈妈是谁？登记了没有？”

　　就在前台快要跑过来抓住两人时，前台对讲机里传来焦急的话语声：“四楼有人打起来了！快上来！”

　　前台听到这话，也顾不上两人了，只是说：“你们两个乖乖待在大厅，不许乱跑，等我下来打电话给你们家长！”接着便迈进电梯。

　　吴漾一看，面前两部电梯都在运行中，下来还要一会儿呢。但余光处，传来的绿色荧光吸引了她的注意，这是逃生标志发出的光芒。

　　她一指旁边，对宛风说：“那边有楼梯，我们走楼梯吧。”

　　宛风：“不要，这栋楼这么高，还要一层一层去看到底是哪层，爬楼梯累死了。”

　　吴漾：“不高，就在四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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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楼，两人在楼梯口处站定，一道叫骂声便从里面传来：“孩子就要回来上小学了，你居然还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我们母女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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