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寂寞

作者:周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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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远游


      明洲新象城外,祥云镇。
      夜黑风高,鸡鸣狗盗之时。

      谢勺仰躺在屋檐上,头枕着玄黑长剑,一条腿驾着另一条腿,心安理得地当了回梁上君子。

      可能是嫌砖瓦太硬,可能是后知后觉这个姿势不太雅观,她翻了个身,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捏住一只不知死活往人脸上落的蚊子。

      那双翅膀在她的挟持下,既不敢挣脱——害怕伤到薄嫩的纱翼,又不敢反抗——理由同上,如同一位被砍了旌旗的将军,只能阵前受死。

      谢勺逗了它一会,见它只知道装死,颇觉无趣,大发慈悲放了手,任它如蒙大赦,仓皇逃走。

      谢勺看着它的背影,脑子里倏忽闪过一个想法:
      这么通人性,不会真有蚊子成精吧?

      挥散脑子里闪过的嘴器比半个身子都长的精怪形象,谢勺咧了咧嘴。

      按照普世说法,那应该叫勤勤恳恳吸收日精月华,日日夜夜努力修炼,终于澄明本心,证道成妖,且妖化作人身之后通常都比人类貌美,就算是蚊子……妖,估计也眉清目秀,少说是个小美小帅。

      她忧郁地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覆下,掩去了眸中神色。

      这是谢勺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年。

      没错,她是穿越的。

      不是之前那个世界流行的穿书,她的脑海里也没有多出一个发布攻略任务或拯救任务的系统——本身她也没兴趣用爱感化什么人。

      没有金手指就算了,谢勺不在乎,甚至还挺庆幸不用受别人的辖制;以走在路上无风自燃的方式穿越,谢勺也可以忍,她物欲低、亲缘薄,依靠社会帮助和勤工俭学上了大学,来时赤条条一个人,走了也没人挂念。

      但是魂穿落地——甚至落的不是地,而是一条在河上晃晃悠悠的危舟——便重伤濒死,睁开眼就对上一张笑眯眯不怀好意的大叔脸,疑似拐卖现场天崩开局,谢勺一边吐血一边试图撑起七岁的弱小身体,在心中悲愤质问:

      老天,我惹你了没?!

      不知道老天能不能听到,反正阳月道人肯定是听不到的。

      他站在长恩河岸,伸长胳膊揪住小谢勺后领子,“唰”的就把人提了起来,似乎认为这样不足以表达真挚的关心,大手晃了晃,脸上竭力做出温柔的表情,实质效果和诱骗小女孩的人贩子差不多。

      “喂,你还好吧?”

      谢勺:……
      她感觉自己的内伤好像加重了。

      阳月道人不辞劳苦,又用长剑把承载谢勺一路漂流的孤舟吭哧吭哧勾了过来。
      包着小孩子的布衣凌乱堆叠着,溅满了不知道来源于谁的血迹。阳月道人一手提溜着谢勺,一手拨开血衣,从里面掏出一块满绿的玉佩、一本小小的典籍。

      她勉强睁开眼睛看了过去,长得很像武侠小说里传世武功的书被猥琐大叔很快收了起来,倒是那块玉佩,阳月道人拿在手里把玩了很久。

      谢勺也得以看清玉佩的全貌:
      外围镂刻着古怪神秘的花纹,像某种神异的动物图腾,不知道是虎还是龙的纹路紧紧环绕着玉佩中间的字。
      一个笔锋古朴的小篆体“谢”字。

      谢勺晕过去的前一秒,听见阳月道人含笑的声音:
      “你我有缘,至于什么缘还没编好,只能先欺你年纪小、不记事,反正呢,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姓谢吗,那便叫你谢勺吧。”

      被一口柔柔灵力护住心脉的谢勺迷迷糊糊想道:
      ……倒是和我前世的名字一样。

      -
      任劳任怨给她当了大半夜枕头的截云剑忽然嗡响一声。

      谢勺回神,赶紧把它恭恭敬敬地请出来,又是轻抚剑鞘又是低声细哄,灵气顺着剑柄行到剑身,黯淡的剑锋重新变成冰蓝色,整把剑如同受到雨露滋养的娇花一般光彩照人。
      截云剑不闹了,剑身发出几不可闻的清鸣,有点羞涩的样子。

      谢勺摸摸鼻子。

      此世之中虽然有灵气,却不存在什么筑基金丹、飞升成仙的说法,人族还是只能依靠练武锻体,只有部分有些天资颖悟的人类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灵气,将它们暂存于丹田之中,或用符篆、或用阵盘、或用术法、或用武器,能够使出比普通人更为强大的力量,因而为人所供奉,被尊称一句“方士”。

      从谢勺养好身体开始,截云剑就陪着她。

      那时候它不叫截云,只是一把灰扑扑的、没有开锋的钝剑,只因剑身细窄、上手轻盈,适合年幼的初学者,才被阳月道人从乾坤袋里扒拉出来,给谢勺做启蒙佩剑。

      谢勺一拿到它,便觉得喜爱非常。

      每日练功之前,她要先把剑细细擦过一遍。新剑不称手,阳月道人布置的课业几乎都是压着她的极限来,谢勺咬牙日日挥剑三千次,掌心的汗水和灰尘把剑柄磨成日渐光滑,原本粗糙的剑柄也在她掌心留下一层厚茧。

      入睡之前,拖着两条沉的像灌了铅似的胳膊,谢勺要把剑再擦一遍,不嫌铁质冰冷地抱在怀里睡觉。

      就连她初次尝试引灵气入体的时候,这把剑也横在膝上,不得片刻离分。

      等她年龄长大,骨骼也变得坚硬,阳月道人要给她换剑了,谢勺说什么都不同意。
      无奈之下,他只好拜托旧时老友,寻到各种奇材异铁,将这把剑铸了又铸,才有今天这般玄锋内敛、精光暗藏。

      剑客爱剑,剑随之有灵,有的剑性格随剑主,有的却另辟蹊径。

      谢勺就见过师父那把三不为剑,剑身厚重、性格冷肃,和不修边幅的阳月道人本人大不相同,被她抚摸剑柄时会微微颤动剑穗,好像一位正在安慰小辈的沉稳长者,甚至会在师父偷懒犯蠢的时候替勺行道,恨铁不成钢地用剑背追着他抽。

      即使知道她穿的是个非科学世界,也亲身感受过灵气的存在,这种剑打人的奇葩场面也是让谢勺叹为观止。
      毕竟,在海珠城幽闭修行的日子里,除了邻里,她基本很少见到外人,更别说外妖了。

      一日阳月道人出门会友,谢勺闲不出好屁,从房梁摸到地窖,在他老人家床底下翻出一箱子游记杂学。

      黄金屋没找到,里面却有一本《寰宇纵观》写得很有意思。
      书是残书,作者名模糊不清,里页也是缺斤少两。前半本不知道被谁撕去了,只余下新历的记载。
      此世界与前世的语言相差不大,谢勺磕磕绊绊读完,顿觉醍醐灌顶,如同被导入了前置剧情,终于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鬼地方。

      当今天下分为五洲,东西南北四洲特征鲜明,将中洲拱卫在中间,中洲素以法度威严著称,也是五洲之首。
      除此之外的四洲,东边的明洲气候宜人,北边的苍洲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和雪山传说,西边的灵洲诡异难言,南边的云洲花开满城……

      她目前所处的海珠城只是明洲一个临海的小城,百姓依靠打渔为生,勉力过活,堪称犄角旮旯中的新手村!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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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勺苦中作乐地想着。

      说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是假的,但阳月道人似乎没有“世界这么大放徒儿出去溜溜”的想法。

      谢勺也耐得住性子,小命要紧,知道外面并不安全之后,练武反倒更努力了。

      十年转瞬而过,待到学自师父的三不为剑法小成,已经是新历一零一零年的春三月。

      阳月道人开了尊口,像丢走一件压在肩上多年的包袱一样迅速把她扔出了门,隔着墙道:
      “你的武功依然算不上好,勉强也够在此世行走,还有很多手无缚妖之力的百姓都在那啥努力活着是吧!”
      “还有你的剑,快点儿拿走,天天在老子面前装小媳妇,活像谁委屈它了一样。”
      “我不许你给它取名,是因为你的功夫不到家,不值得用一个名字压一把好剑,它记恨我干什么!”

      谢勺背着简单的行囊,握着长剑,挑了挑眉朗声道:“那现在呢,我的剑配有一个名字了吗?”

      阳月道人沉默片刻:“便叫它’截云‘吧。”

      语气和为谢勺取名的时候一模一样,谢勺难得有了几分离别的伤感,声音低沉下来:“……’我有辞乡剑,玉锋堪截云’,师父,保重。”

      下一秒,一个东西从墙头飞过来,谢勺眼疾手快接住——一封随意写着一个“钱”字的信,封口敷衍,上面还有他老人家吃完烧鸡不洗手留下的油渍!

      “这是前年你王师叔帮忙炼剑的辛苦费,等你到日月城的时候顺手给他送去,”阳月道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在那边给你留了点东西,你直接问他要就行。”

      不是吧,前年的款项你能拖欠到现在?!
      谢勺眼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什么:“师父,我的盘缠呢?”

      墙对面安静了一会,又飞过几两碎银子。
      谢勺如获至宝。

      “好嘞,”她欢乐地应一声,高高扎起的马尾如同出笼跃上春枝的小鸟,随着身体的摆动而摇晃:“那我走了啊。”

      阳月道人没再说话,假装自己已经回屋睡觉了。

      墙外少女的脚步声远去,渐渐听不清。

      “……‘辞乡剑’,这里哪是你的乡呢。”他嘟囔了一句,长出风霜皱纹的脸上再不复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他从乾坤袋里掏出那块已经蒙尘十年的玉佩随意擦了擦,上面的“谢”字经由时间冲洗,依旧温润。

      阳月道人径自出门远去了。

      明洲海珠城,临海一处破破烂烂的木房子,暂时失去了它的两位主人。

      谢勺抱着截云坐起来,冷笑一声。

      差点忘了。

      她虽然没有随身系统、没有神秘老爷爷、没有大开金手指,可却有罪魁祸首同吃同睡甚至同住啊!

      如果没出意外,她现在应该在日月城里看花船秀舫,痛饮传闻中的特产美酒“韶光酿”,歌舞齐天,通宵达旦。
      至于出了什么意外,导致她不仅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要顶着六月夜霜躺房顶……

      谢勺合掌扣在小腹上,温声道:“出来。”
      丹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下,然后便是一片沉寂。

      谢勺声音开始变得冷沉:“你出不出来?”
      那东西又动了下,在她脑海中传递出一丝怯怯的情绪。

      “学会卖茶了?”谢勺眉毛一横:“你把我引到这个……这个叫什么祥云镇的地方,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它彻底装死。

      谢勺暗中磨牙,从襟里掏出两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细细写了土地大神的名字。

      她换了一副诱哄的语气:“你看,我连师父留给我的‘敛息’、‘静音’两道符篆都拿出来用了,方圆一米之内,我就是游进水里的鱼、扔给狗的包子,无影无踪啊!”

      静音符可以将声音的传导限定在方圆一米之内,敛息符则要更厉害一些,贴上敛息符,这个人就好像被从世界中抹去了,只要不故意作死蹦到别人眼前,都会被下意识忽略掉。

      谢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比喻奇葩,还颇有点为自己的文化水平自得:“出来吧,保证你安全。”
      截云剑抖一抖剑身,好像在为剑主的承诺撑腰,也好像在威胁什么。

      沉默低迷的气氛中,一人一剑的注视下。
      谢勺的指尖,颤颤巍巍探出一丝纯白色的火苗。

      火焰一闪一闪,随时都会熄灭一般,明明只是一团小小的火,硬是凹出了楚楚可怜、游移不定等多种情感,宛如一棵枯黄的小白菜,没人疼也没人爱,叫人心生怜意。

      谢勺微笑:“你丫的终于肯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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